離開靈庸城的那天,負責監視舒琅等人的探子回報,舒琅獨自啟程出城,回到了狄人地界。
林少意想起司馬鳳和遲夜白說的事情,不由得冷笑:“我可以與你們打賭,木勒的這個兒子,也要做他爺爺曾做過的事情了。”
阿甲和阿乙一頭霧水:“什麼?玩死人麼?”
林少意神秘地搖搖頭,將手一揮,眾人齊齊上馬,離開靈庸城,直奔司馬世家而去。
雨水這一日,果然下了一場小雨。
山上林木繁盛,水汽豐沛,一派清新。
隻是到了夜晚降臨,便有些不便:路麵冰冷泥濘,葉片上積累的雨水重重落下,打在僧人們的光腦袋上。
一個蓑衣的身影在山道上緩慢前行。他手中是一根新折的枝條,用作拐杖,撐著他慢慢上山。
春風在夜裏也變冷了,捎帶著涼意,穿過山林,直撲入他懷中。
他走一段歇一會兒,再走一段,又歇一會兒。
濃雲散開了一些,露出月亮半片圓胖的臉。
僧人抬頭,猛地看見前方黑魆魆的山路上站著個衣衫襤褸的人。
他愣了片刻,就著稀薄月光認清來人,便笑了笑,舉掌說了句“阿彌陀佛”。
“如淨,是麼?”那人從樹影中走出來,頭發花白,雙目卻精光炯炯,正是丐幫的七叔。他上下打量著那僧人,冷笑問道:“還是稱你辛暮雲?”
“入了空門,俗名便去了。小僧如淨,見過丐幫七叔。”辛暮雲仍舊笑著。
他形容枯瘦幹癟,原本英俊的臉龐全塌了下去,似是經過了人間的一場苦熬。
七叔冷冷地瞧著他。他已經監視他一段時間,知道他每夜都無法入睡,孤身一人在禪房中打坐,或絮絮低語,似與人言,又或是靜坐念經,念的是往生咒。
他不知是何方神鬼糾纏著辛暮雲,但見他如此憔悴,心中很愉快。
“聽聞你一直在找辛家堡的另一個孩子,辛晨?”七叔開口問道。
辛暮雲聞言一驚,終於抬起頭直視七叔:“你什麼意思?”
“我知道那孩子現在在哪裏。”七叔咬牙笑道,“你想聽聽麼?”
辛暮雲眯著眼睛,並不相信。
七叔步步逼近,他不退不避,臉上布滿懷疑,又似知道他要做什麼,語氣竟透出幾分釋然:“施主……施主慈悲,速速了斷吧。”
“你永遠也找不到他了。”七叔仍舊繼續著自己的話,壓著聲音中的憤恨與悲痛,一字字道,“他年幼但心善,性子直爽也怯弱,從來無心害人,也因總被幫中兄弟保護著,甚至不諳世事。”
辛暮雲被他逼退了一步,腳下不穩,差點跌倒。他武功雖沒了,頭腦還是清醒的,七叔這幾句話令他麵目失色,說不出話。
“聽沈光明說,他曾告訴你,他見過一位紫衣的公子,持有你們家的半塊玉片?”七叔仍輕聲說著,“說他氣度非凡,麵慈心善?”
辛暮雲眼珠都在發顫,嘶聲吼出一句:“騙徒!”
七叔舉起自己的手掌:“可惜了。阿歲沒可能長到那個年歲。他永不可能與你一般大,也不會有氣度非凡的一日了。”
他毫不猶豫,使出了伏龍掌的十成功力,重重擊在辛暮雲額上。
辛暮雲臉上仍殘留著驚恐與絕望的神情,雙膝一軟,撲通跪在地上。濃稠血流從他七竅中流出,麵目看上去更加可怖。
他徒張著口,啊啊作聲,卻完全發不出完整詞句。
“說什麼?”七叔漠然地問。
辛暮雲無法發聲,眼皮艱難地眨了眨,流出一行淚來。
七叔冷笑著再次重力按著他腦袋,再擊一掌。直待手下這人完全沒了聲息,他才鬆手。手一鬆,辛暮雲便軟倒在了地上。
“唐鷗與林少意太年輕,凡事並不一定要遵照公平正義的方法去解決的。”七叔彎腰從他懷中搜出半塊玉片,抓在手裏,“殺你的就是伏龍掌,天下獨此一家。七叔和丐幫,歡迎少林人來找。”
他起身踢了踢辛暮雲。腳下的軀體已經斷氣,軟綿綿的。
七叔回頭瞧了瞧掩在夜色之中的巍峨寺廟,轉身快步往山下走去。
那半塊屬於辛晨的玉片,被他謹慎放在懷中,不會遺失,不會碎裂。
雲又散去一些,月光更亮更冷。
昏暗山道上,屍體無聲陳列。僧人如淨的禪房中,一本經書被冷風簌簌翻開。那是一本教人如何與往生者交談的怪異經書。濃重的黑暗中,似有一個魂魄安坐在房內,正等待著它永不再歸來的暮雲公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