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長憾(3)(1 / 3)

唐鷗隻說一句就停口,靜靜瞧著辛暮雲。

辛暮雲喘了幾口氣,怒喝出聲:“莫騙人!”

他十分激動,聲線扯得極高,竟破了音。

但他又知道唐鷗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的。

唐鷗緩聲補充:“死得不太舒暢,你若想聽,我可以慢慢跟你講。”

辛暮雲胸膛起伏,捏著那串佛珠,渾身發抖:“唐鷗……唐鷗!”

“阿彌陀佛。”性海轉身對著唐鷗,緩慢地開口,“唐施主稍安勿躁。辛施主已經放下屠刀,恩怨盡消……”

唐鷗將手裏的劍狠狠往地上一刺:刺耳的石塊碎裂聲打斷了性海的話。

“誰說恩怨盡消?”唐鷗一字字道,“他成了你們少林寺的人,你們要保他,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性海盯著他,輕輕笑了笑。

那笑意裏的含義十分複雜,但唐鷗卻在瞬間明白了。

性海的意思是,他太天真。

佛法不知何時成了一處天然的避難所。愧疚者、心死者、痛苦者紛紛投奔而來,以求在這蔽天菩提下尋得一方棲身之地。於是心懷不軌者,如辛暮雲這樣的投機犯,也趁機趕了過來。

江湖上鮮少有人在仇家皈依佛門之後仍提刀來尋。一是難以進入少林寺,二是這就等於和少林寺為敵。

作為江湖上最古老的幫派之一,少林寺雖然自稱不涉江湖紛爭,但實際上已經極深極深地紮在了紅塵裏。

它和武當,是麵子上最清正的兩個門派,卻也是最無法撼動的江湖力量。

唐鷗死盯著性海。他似是認識這和尚,又似從來未見過他。

各人有各人的利益支點,他很明白。父親多年於生意場中摸爬滾打,他雖從不牽涉,也明白利益是永恒的、最大的追求。唐鷗將劍抽出來,手其實是有些顫抖的。他無法不讓自己想起子蘊峰上發生的事情。光腦袋的和尚們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上了山,然後便害死了他最敬重最依賴的人。

在此處不可能強行把辛暮雲奪走,唐鷗看到他臉色慘白,嘴唇發抖,心頭莫名有一種淋漓的快意。

“佛祖一定也庇佑辛堡主你。”他輕聲道,“願你生生世世,都是孤身一人,親人離散,無朋無友,生時日日淒苦,死後成孤魂野鬼,無處傍依。”

他在這一刻決定,永不會向辛暮雲說出阿歲的事情。他明白百裏疾為何隱瞞阿歲的存在——麵對這樣一個人,以這種方式緩慢地折磨他,比讓他崩潰更爽快。

也更有效。

唐鷗轉身,大步走向正和林少意纏鬥在一起的照虛。

照虛雖不想和他打,但林少意卻是真的沒有留情,一支長.槍被他使得無比靈活,招招直衝要害。

唐鷗閃身進入戰圈,林少意一驚,連忙收了武器。照虛尚未明白唐鷗為何衝進來,唐鷗已出手將他拖出來摔在地上。

在少林和尚的怒斥聲中,唐鷗緊皺著眉頭,在照虛身上連砸了十下。

拳拳到肉。

他顯然是發怒了,沈光明都不敢上前去拉,隻有林少意將他推開:“夠了!”

唐鷗狠戾起來,讓人十分陌生。他停了手,擦淨手背的血,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沈光明踟躕片刻,拔腿追了上去。

唐鷗走得飛快,他根本跟不上,忙開口喊他:“唐鷗!”

雪仍在飄搖地落著,唐鷗的頭上肩上落滿了雪絮,剛剛近身便立刻被他的青陽真氣烘散。

他走得胸口都生疼,轉身一把抓住沈光明抱進懷裏。沈光明被他抱得太緊,一下喘不過氣來,嚇了一跳。

“咱們走吧。”唐鷗壓著嗓音說,“別在這兒呆了。我不喜歡……我不喜歡……”

“行行行。”沈光明拍著他的背安慰他,“你想去哪兒?我們走。”

唐鷗茫然片刻,低聲道:“回家。”

兩人沒有跟林少意辭行。唐鷗似是一刻也不願在這佛寺裏呆著,和沈光明攜著手便走了。

沈光明與他還是頭一次牽手同行,感覺又是新鮮,又是緊張。

天黑得通透,雪慢慢停了。山下哨卡的士兵打起精神來,巡得更加緊密。唐鷗攬著沈光明的腰,使出輕功一路下行,直接穿過了哨卡也不停留。

回到靈庸城之中,他仍緊緊牽著沈光明的手。城中街巷幾乎無人,偶有醉酒者停在牆角嘔吐呻.吟,此外便是無窮的靜。靈庸城的城門倒是不容易過去,兩人便在附近的巷子裏尋了個安坐的地方,慢慢等待天亮。

唐鷗一路無言,沈光明知他心中難受,卻也想不出怎麼安慰才好。他訥於表達,也訥於安撫,城中不知何處傳來歌舞樂聲,於這寂寥之中聽來更覺清苦,連帶那些喜樂的詞句,也沾染了霜雪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