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見他麵容清秀斯文,說話又老實,因此並未提防,停了車讓他在巷子裏小解。解了半日,車夫覺得不妥,入內一找,嚇得麵色慘白:人沒了,巷子裏一條黑狗吐著口涎,衝他荷荷低叫。
沈光明翻過了矮牆,拐出好幾條街,似乎仍能聽到那惡犬的狂吠。
唐鷗早已離開,他一路詢問,總算找到了通往佛寺的小徑。
佛寺建在山上,這山橫跨靈庸城城牆,山上戒備森嚴,但沈光明從車夫身上偷了舒琅寫的過關文書,隻說是上來燒香。他年紀雖然不大,但裝起派頭來渾有□□分像,又因身上披著張子蘊給的披風,各類珍獸皮毛呼呼地滾蕩,看著就不是尋常人。
順利過關,沈光明慢慢拐了兩個彎,開始拔足狂奔。
唐鷗不知怎麼上來的,但已經在他前頭等著了。
沈光明心道武功好真是了不得,哪兒都能去。兩人彙合之後一起朝著佛寺前去。
才剛看到寺門,忽聽裏頭傳來一聲朗朗長嘯,隨即麵前山道上咚地落下一個人。
風雷子白發飄飄,仙風道骨,偏偏長須居然以一串菩提子束著,簡直不倫不類。
他立在山道之上,垂目看著唐鷗:“年輕人,你很好,貧道等你很久了。”
唐鷗無法也無能力對風雷子發怒。風雷子有救辛暮雲的理由,他有讓辛暮雲受懲的原因,兩人立場不同,唯有當日風雷子那個提議,還可以細細商榷。
說起那個提議,風雷子仍舊十分認真:“我不是要你們放過他。我隻是想讓他活著。”
“風前輩。”沈光明在一旁聽著,見兩人都不說話,便小心開口,“辛暮雲做了這麼多壞事,他若活著,對不起許多冤死的人。”
“他做了許多壞事,和我無關。我要保的是他這條命而已。”風雷子坦然道,“即便他是世間頭號的混帳,這條命我也要保的。”
“你做事怎麼不分善惡。”沈光明忍不住道。唐鷗連忙拉著他,讓他別說了。
風雷子倒是沒有生氣,哈哈笑道:“活到我這個年紀,善惡早就分不了這麼清楚了。他秉持本心去做事,是好是壞,自己心裏有定論。至於旁人認為的善惡,自然不在辛家小孩的考量範圍裏。我當初與他母親一諾,說要保她家人性命,可我當年終究去遲一步,她隻留了這麼一個孩子。這諾我沒有踐完全,最後隻剩這麼點兒,拚了命也要守住的。”
他態度已經放出來,唐鷗自知力量不濟,無法硬闖,隻好將口吻轉軟,詢問起辛暮雲現在的狀況。
當聽到風雷子說照虛連同性海和性覺兩僧,共同用須彌功為辛暮雲療傷,唐沈兩人都是一驚。
兩人隱隱覺得他可能會救,可心裏還是希望他不要出手救。
唐鷗始終記得性嚴和性苦,也始終記得是照虛領了這些人上山的。他從未給過照虛好臉色,也不打算和他有深交,如今聽他又救了辛暮雲,新仇舊怨齊齊湧上心頭,不由得又氣又怒。
“他本來就是這種人。”唐鷗壓抑道,“從無自己立場,所謂的慈悲也盡是虛偽。”
風雷子不知他倆和照虛的恩怨,抬頭看看時辰,這一天的運功時間將近結束,便欣然領二人入寺。他自然不怕二人出手,藝高人膽大,做事也坦蕩。他甚至還主動提起了司馬鳳和遲夜白,說二人前幾日來過寺裏,結果被他阻攔了回去。鷹貝舍在靈庸城有分舍,裏頭養著不少好鷹,而司馬世家的人出行必備鴿籠,那些信鴿也是隻隻都訓練有素的。
兩人無法入寺,便打算給少意盟傳訊讓林少意速速趕來。
風雷子說得高興,拍拍自己腰上的口袋。沈光明這才注意到他腰間有一個灰褐色小口袋,裏頭沉甸甸,似裝著不少東西。
“隻是鷹也好,鴿子也好,一隻都飛不出靈庸城。”風雷子從口袋裏掏出十數個小小的竹製信管,正是綁在鳥類腿上用於傳訊的那種。佛寺所在的山正好處於禽類由西北往南飛的路線上,隻要是從靈庸城放飛的鷹鴿,都必定會先經過此地。風雷子尊重和尚們,不攀爬房頂,隻日日守在禪院的井台上,凡有鳥類經過,一一都被他躍上天擒了,剝下信管,再將它們放生。
他說得十分得意,竟似孩童一般。
“司馬家和遲家的小孩子發現鷹和鴿子又全都光禿禿地飛了回去,自然知道是我作怪,嘿嘿。”風雷子將信管放好,快活道,“他倆是奈何不了我的,昨日已經騎馬出城,想來是要離開靈庸城再去通知了。”
沈光明想到他捉鷹擒鴿的英姿,又驚又佩,腳下踢著台階,差點摔倒。
“風前輩真厲害。”他衷心地讚他。
“林少意人太煩,又是武林盟主,我可不想對付他。”風雷子說,“遲來一天便是一天,我高興,辛家小孩也能活久一點兒。”
說話間三人已走到療傷之所外頭。天色漸暮,房中不知何時點起了燈,他們正好瞧見有三個腦袋光溜溜的人分別起身,緩步走出,推開了門。
照虛走在最前頭,一出來就看到了唐鷗和沈光明。
他也十分吃驚,但很快平緩心情,朝兩人打招呼。
一句“阿彌陀佛”沒說完,院中突然爆發出一聲重物碎裂的巨響。
唐鷗以肉拳擊碎了井台上的青石板,手背鮮血淋漓。
他緩緩站直,看著照虛。
“照虛,你好對得住少意盟,好對得住林伯伯!”他聲音低啞,雙目中盡是怒氣。
照虛眼中精光一閃,退了一步,舉起手掌,恭敬地將那句被打斷的佛號說完了。
他這副模樣,隻惹得唐鷗更加惱怒。當日是唐鷗單人一騎到少林為少意盟求援,性海與他也算有過交情。性海知道當日少意盟大火的源頭,自然也清楚唐鷗來是為了什麼。他走上去,試圖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