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終究是個有決斷的,很快將這些屍身聚攏在一起,在周圍添加幹燥柴薪之物,而顏道士的頭顱就擺在前方。
一切準備停當,他站在堆積的屍身之旁,稍一靜氣,便伸手虛劃,由上而下,起為引魂仙鵠,旁接日月,下綴雲氣,繼而有盤龍飛動,載魂歸天,一套安魂符頃刻而就,有靈光煥然,遍灑於屍身之上。
他這才上前,舉九陽符劍,注入真氣,赤焰飛騰,轉眼燃起一場大火,遺蛻由火焰包裹,漸化灰燼。
在這野獸遍地的荒山野嶺,幾乎沒有入土為安的可能。他隻能用上古之巫禮,希望這些人在天魂靈可以安息。
火焰熊熊燃燒,餘慈站在一旁,腳邊整齊擺放著二十二個石盒。他持劍為禮,默禱片刻,這才拾起其中一個,掀開盒蓋,顯露出裏麵擺放整齊的蝦須草。
稍稍猶豫一下,他最終還是將這寶貴的藥草抓起來,整個投入到火焰中去。有一便有二,很快,二十二個石盒先後打開,蝦須草被一把接一把投進去。
石盒裏少則數十株,多則兩三百株,加起來也有千五之數,就這麼被他拋進火中,與他們的原主人一起,化為灰燼。
也許這堆灰燼裏麵,藏著不可知的私心,藏著卑劣的念頭,但他們的主人畢竟死掉了,是在其樂融融的歡笑聲裏死掉的。作為他們中間僅存的一人,餘慈覺得自己應該表示點兒什麼,而這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
因此,餘慈不覺得自己在暴殄天物,當然,也不覺得如此作為有多麼高尚。他隻是覺得很舒坦,他就用這種方式,和謀財害命的顏道士區分開來,以此獲得為這些死者安魂的資格。
又是一個夜晚,餘慈坐在山頂靠下的凹地正中央,頭頂就是懸空明月,清輝照人。
這裏是他新的棲身處,是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在昨晚戰場兩百裏外的山頂密林中找到的。此地位於一座山峰頂部的鬆林之中,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岩石凹地,後方是探出的山崖,恰好可以遮風擋雨。下麵則有群鬆拱衛,從下方看,絕對無法看見這藏身處。
又因上方山崖遮擋,便是有人從天上飛過,也要費點兒心思才能找見這個地方。
雖說這裏少了幾條退路,不比昨晚那處安全,但餘慈也不計較這些。他急著弄明白自己修為的實際進境,能找到這樣一處隱密安靜的所在,已經證明他耐心了得。
餘慈本想即刻入定的,卻覺得心神沉澱不下去,狀態不佳。想了半天,忽然了悟,搖頭一笑間,將照神銅鑒從儲物指環中取了出來。這些年裏,他手握銅鏡入定已成了習慣,這乍一收進去,反而渾身不得勁。
在鏡中看到眉發熏燎的殘留痕跡,他驀地童心大發,拍拍鏡麵,對鏡子做了個鬼臉:“老朋友,還是要你看顧啦!”
銅鏡無聲,餘慈則哈哈一笑,依舊是穩握銅鏡,入定去也。
靜坐於月光之下,沐浴光華,呼吸吐納,如絲如縷。
存思服氣,從來都是相輔相成,餘慈呼吸間出日入月,法象天地之氣,自有精純月精在吐納中收取進來,在五髒六腑作一流轉,激發出五色雲氣,滋潤髒腑。
人身之精氣神聯係微妙,髒腑元氣即出,腦宮也有感應。有清涼之氣由泥丸宮升騰出來,自成一輪明月,照遍全身。
以神為月,以氣為雲,餘慈精修“九宮月明還真妙法”已近二十載,存思明月於腦宮,早無需刻意著力,意識若有若無間,自有清輝投注,與四肢百骸氣血關竅節節貫通,同時滋潤神魂,促其壯大。
然而今日又有不同。往日明月懸照,總是在泥丸宮中,接引髒腑元氣,上下升降。而現在,此輪明月受了月華精氣引動,竟自發地從泥丸宮移出,由洞房至明堂,再升及天庭、太皇,看模樣竟似要周遊上元諸宮。
明月每一寸移位,都帶來無可計量的氣機變化,血肉髒器、肌骨竅穴等無不響應,其反應極其微小,卻又極其微妙。像是深夜靜寂中,細細微微的輕響,浸入每一寸肌理血脈之中。
餘慈心神自然附合於明月之上,周流九宮,體會其中的新奇滋味。
或許是全神投注之故,慢慢的,他忘卻了身之所在,也不再計較九宮分布,恍惚中似乎存身於明月之內,周行於無量虛空之中,隨其東升西降、朔望圓缺。
周流過遍,感覺忽又變化,無量虛空依舊,明月如舟,他則乘之浮遊於星海,所過處有靈光照耀,辰宿分張,千億星辰,密布蒼穹,浩翰無涯。
明月行之其間,不見其端、不見其尾、不見其上、不見其下,至乎四麵八方,盡是無垠星海,光輝燦爛。餘慈欲行感應,念頭卻沒個可憑依處,隻覺得虛空不空,似有無數靈應藏於其間,但交織在一起,又是渾渾沌沌,不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