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歉疚與憤怒(2 / 2)

我故做貪婪狀,大吃幾口。我品嚐到了苦,咀嚼出了澀,吃進嘴裏的仿佛正是父親多年來的慈愛與迂執,艱難與努力,困頓與掙紮。

在誇張的吞咽中,我竭力按捺住幾乎湧出眼眶的淚水,讓它隨著迅速蔓延的濃濃親情,一齊流進心裏,流進以後的生命中。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事,是滿足父親的每一個願望,作為以往的補償與以後的安慰。

然而,我是那麼清楚,這也許永遠隻能成為我一生中難以忘卻的歉疚。

吃過午飯,父親就要走。臨行前,他告訴我,與他一同退休的,到現在隻剩下了他一個,還說他現在常頭暈氣喘,小便也不方便,站著尿不下來,躺下就流出來濕了褲子,年紀大啦,不行了,要我在學校好好工作,不用擔心他。

最後,父親關照我說:“大去之日不遠了。我手頭有存錢兩千多,加上單位給的喪葬費,你們兄弟倆再準備些吧,夠用了。要早點打算啊。”

晶瑩的淚光中,載著父親的班車遠去了。

父親,我親愛的父親嗬!

走在回宿舍樓的路上,我心潮澎湃,眼前老是晃動著父親蹣跚的背影,回響著父親蒼涼的聲音。

經過辦公樓,遠遠地發現樓梯口放著一個小黑板,上麵張貼著一張醒目的紅紙。

是什麼呢?我湊上前去一看,原來是一份公告。大意是說,經蘆花蕩中學黨支部考察,元少肴同誌被批準為預備黨員,如有意見請在一個星期內向校黨支部反映。

看著這紅色的喜報,我覺得簡直就是正在上演的諷刺小品。

我瞥了紅色喜報一眼,然後轉身迅速離去。

我感到悲哀,感到荒唐,更感到難以抑製的憤怒。

從小,共產黨是我心中一尊聖潔的神,一個美麗的傳說。

大學裏我就寫了入黨申請書,工作後我又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整整八頁啊。

我是那麼相信黨,那麼熱愛黨,那麼盼望成為其中的一員嗬。

可如今,我努力工作,任勞任怨,卻在即將實現理想之際,瞬間就宛如奧地利玻璃一樣,被摔得粉身碎骨,痛入心肺。

我的人生仿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衝擊得劇烈地搖晃起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了,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追求了。靜靜躺在家裏的沙發上,我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冷靜如此深刻又如此痛苦地思考人生。

春節過後,嶽父打來電話,他說三月六號飛霞從美國回來,要我同飛霞妹妹一同去上海虹橋機場接她。當時我心裏一咯噔,她為什麼提前回來?說好不是三年嗎?肯定有什麼原因。

還記得年前我給她郵寄過人參片和一些必需藥品,想不到這麼快就回家了!

在去上海路上,我問飛霞妹妹:“你姐姐怎麼幾個月就回國了?”

飛霞妹妹一臉壞笑地反問我:“姐夫,你不希望她回來,擔心她影響了你什麼美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