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附魚沒有鱗片,皮表和泥鰍相像,每一隻大概有成熟的玉米果實大小。憑我估計,距離錨鉤至少還有十五米。深水的黑暗,完全將我吞噬,內心的恐懼,像獲得黑暗培植的細菌,急速的擴大蔓延開。此時,要有個潛水燈,哪怕用艙室廚房頂上的半袋黃金交換,我都會感恩戴德。
水中每一個動作,都會消耗氧氣,肺裏的氧氣,所剩不多,必須準確合理的分配。升回到河麵之前,一旦缺氧嚴重,大腦細胞立刻死亡數萬,倘若憋不住,猛吸一口河水,更有猝死的可能。鼻腔的血液,會在極短的時間,引來鱷魚和食人魚的撕咬。
越往幽深漆黑的河底鑽,越感覺心頭硬如結石,痛苦異常。罩住眼睛的潛水鏡,尚窩存著甲板上的空氣,可惜瞳孔不會呼吸,眼睜睜感受到裏麵兩股氧氣,卻疏導不進快要變質的血液。
水的浮力,像無形的大手,不許我靠近似的,使勁兒朝上推拽我盤擰在錨鏈上的身子。這不由得令我手腳發力,進一步攀附住大鐵鏈,進一步消耗體內早已透支的氧氣。
幾度想丟掉手中沉重的雙頭鐵矛,減負不堪的壓力,可還是放棄了想法。在陸地上,槍就是我活著的資本,此時的雙頭矛,也正是我活在水中的依靠。
四周的黑暗,透著一種森嚴冰冷的霸氣,高高淩駕於光線的概念之上,好比掉進濃稠密汁的墨缸,潛水燈都望塵莫及。雙頭鋼矛握在手中的意義,不僅是戳殺襲人水獸的武器,更是一把精神支柱,膨撐著心理不被恐怖空間壓碎。
我不斷活動雙腳大拇指,使之尚存溫度,預防抽筋。黑暗河底的冷,像遊動的無數冰針,對準肌膚的汗毛孔,直紮進骨髓。
牙齒率先被征服,開始咯咯發抖,欲裂的心髒,感受到牙齒的碰撞聲後,更像蠢蠢欲動的逃兵,恨不能一下跳出嗓子眼兒,浮起到寬闊的河麵上。
“砰。”隨著頭頂的一陣劇痛,我像撞牆後的盲人,慌亂急促的空出手去探尋感知。左手的五指,好似龍蝦的觸須,不斷敲擊著往前摸,卻不敢太用力。
生怕尖銳的異物,劃傷手指冒出鮮血;但又不敢用矛尖去捅,萬一紮到沉趴河底的水怪之類,給它像踩到尾巴的貓那樣,嗷一嗓子掉過頭就咬,可比鱷魚吃人幹脆的多,恐怖的多。
指尖的探測,像美國人發射到火星的小機器,捕捉回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從頭皮的痛和觸摸到的質感,推測出眼前看不到的東西是塊兒巨石,我伸張開胳膊,卻摸不到邊緣,巨石有多大不清楚,它更或者是水底的岩壁。
肺部的氧氣,已經達到一定負數,即使好不容易摸到錨鉤位置,也容不得我多眷顧會兒。我雙手抱穩鐵鏈,調換過頭和腳的位置,便把係在腰間的繩子,猛抽了三下。
甲板上的拉力,像順著電線導來的電流,急速往上扯我身子。我雙腳死死夾住錨鏈,將鋼棍托到胸與鐵鏈之間,宛如一架斜向上的水中滑翔機。但雙腿和腹部的肌肉,摩擦得很痛。
甲板上的女人們,像緊盯魚漂的釣手,就等繩子抖動,急速收線。她們一定以為,水下的鱷魚正向我瘋狂追咬。
我被繩子拽的異常難受,猶如劃過鋸齒機的一塊兒大木頭。但比起對氧氣的渴望,遠離鱷魚巨口,卻是一種極限快樂裏的痛。
頃刻間,身體的壓力,眼睛的光線,膚表的水溫,越來越接近人間狀態。“嘩啦”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接著便是我吞噬天地般的一口呼吸。我猛烈搖頭,甩開長發和口鼻上的水柱,使自己呼吸的更暢快。
這一瞬間,重見天日,仿佛剛獲得新生。蘆雅和伊涼的臉色發青,直到看清我平安無事,她倆的欣慰笑容才在早嚇生硬的臉上動了動,仿佛幹泥上的鱔魚,拱了幾拱卻沒鑽下去。
我知道,她倆對我的擔心,遠勝於大船最終能不能動,能不能載著迷失的人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