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以為你是誰(1 / 3)

第五章 你以為你是誰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八時 鏡湖市委招待所

昨夜陪著李馨香看項目,折騰到快三點,可早上八點之前,胡早秋不但起來了,還把該辦的事全辦完了。矇矇矓矓一睜眼,就歪在床上用電話辦公,先向市委書記白艾尼作了個熱情洋溢的電話彙報,報告了新華社女記者的到來和未來組織北京各報記者宣傳鏡湖的設想;繼而,要通了中美合資的鏡湖飛魚服裝集團公司和工藝品公司,要他們送點“廣告禮品”來。怕這兩個公司玩忽職守,又打了個電話給政府辦公室主任高如歌,讓她再落實一下。八點十分,趕到招待所時,兩個公司的“廣告禮品”都送到了服務台,高如歌也來了,守著禮品忙活得挺歡實。

胡早秋四處看看,臉卻掛了下來,沒好氣地問高如歌:“哎,我說高主任,你還能為咱鏡湖市人民政府辦點正經事不?啊?”

高如歌不知就裏,擦著一頭汗水,挺委屈地問:“又怎麼了?胡市長?”

胡早秋指著麵前的禮品:“你看你搞來的這堆破爛,能送人家記者麼?還有活魚,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人家北京缺魚麼?還是困難時期呀!”

高如歌更委屈了:“胡市長,上個星期辦公會上,不是你說的麼?要節省交往開支,再說了,上次市委田秘書長來都送這些,北京那個記者的級別不會比田秘書長更高吧?”

胡早秋哭笑不得:“這是兩碼事,你咋搞不清?!咱糊弄田立業沒關係,北京的記者是重要客人,也能糊弄?這不是人家要的,是咱送的,幫咱做廣告!”

高如歌便埋怨:“那你當市長的也給我說清楚嘛,人家飛魚集團倒是送過來兩套新款全毛裙,我一問,出廠價都好幾百,就本著節約的原則,讓他們拿回去了。要不,我再讓他們拿回來?”

胡早秋揮揮手:“算了,算了,你回去吧,這事我親自處理。”

高如歌很熱情,臨走時還說:“胡市長,那有事你招呼,我隨叫隨到。”

胡早秋卻想:姑奶奶,我可不敢再招呼你了,愚蠢而勤勞,我可吃不消。

這麼一耽誤,陪著李馨香吃早飯時已是八點半了。

吃飯時,市委書記白艾尼來了一下,就組織記者團全麵采訪鏡湖的事,發表了重要意見,說是能趁著李大記者在平陽采訪調查期間來最好:“……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嘛——主席說的。”白艾尼書記兩眼盯著李馨香,笑得真誠而甜蜜。

李馨香被這笑感動了,說:“那我就爭取吧,和北京各報的朋友們打打電話,看看他們能不能在最近擠出點時間來,走一趟穴。”

胡早秋馬上說:“一定要讓他們擠出時間來,李記者,昨天我們工地上挑燈夜戰的壯麗情形,你是看到了,你不是說了麼,‘深受感動’,那麼,也讓你的兄弟姐妹們來受受感動吧!你們在這時候受了感動,對我們非常有利,新書記高長河剛上任,鏡湖一定要引起他的注意……”

白艾尼皺起了眉頭,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哎,哎,早秋同誌,又胡說了吧?啊?我們的工作是做給誰看的嗎?這叫宣傳鏡湖,宣傳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嘛……”

李馨香笑道:“胡司令,看看你這水平,再看看白書記這水平,怪不得你這副字老拿不掉……”

白艾尼也笑了:“李記者,你也知道他叫胡司令呀?我告訴你,我們這胡司令可不是戲台上的那胡司令,工作起來可真是不要命呢,辦法也不少!我們市長歲數大了些,身體又不好,三天兩頭住院,政府這頭主要靠他抓了。他這人缺點呢,就是說話隨便了點,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

李馨香說:“我是接受了,要不,昨夜也不會跟他‘私奔’鏡湖了。”

白艾尼說:“那好,那好,希望你拉著更多的記者私奔鏡湖,一切費用算我們的,寫不寫文章都沒關係,就是寫點批評文章也沒關係,我們現在就是想讓大家來評頭論足,進一步促進我們各項改革事業的發展……”

胡早秋忙說:“哎,李記者,批評文章你們可千萬別寫,你們真寫了,白書記可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準給我縫雙三寸小鞋!”

李馨香看得出,胡早秋和白艾尼的關係很不一般,便說:“就為了讓你胡司令能有雙三寸新鞋穿穿,我也得帶頭寫篇批評文章,就批你這個幹給領導看!”

胡早秋笑眯眯地說:“你批評我個人沒關係,隻要別批評鏡湖就成。你批我,我還可以給你提供素材哩……”

白艾尼看看時間不早了,揮揮手:“好了,好了,早秋,別胡說了,快送李記者回平陽吧,不是說十點鍾還要采訪文市長嗎?別誤了正事,你代表我送一下。”

有市委書記的明確指示,胡早秋便陪李馨香回平陽。上車前,把新要的兩套高級全毛衣裙和一件精致的玉雕工藝品扔上了車,說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了。

這點小意思倒弄得李馨香有些不好意思了,說:“胡司令,這不太好吧?”

胡早秋說:“有什麼不好?你李大記者穿上我們鏡湖的飛魚服裝在北京大街一走,整個就是個美人廣告嘛,我正考慮是不是讓飛魚集團的李總付點廣告費呢!”

李馨香樂了:“那我現在就把廣告做起來吧!”說著,飛快地跑到房間換上了一身“飛魚”,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

在平陽市政府門口見到田立業,田立業也認出了李馨香身上的飛魚,故意問:“李記者,你這是去了趟鏡湖,還是去了趟美國?咱就算是女大十八變,這一夜之間也變不出個‘華籍美人’吧?”

胡早秋忙說:“哎,哎,田蜜蜜,你可是好眼力,這叫外銷飛魚,中美合作的最新產品,是根據美國流行款式打的樣,你說李記者出了趟國也不算大錯。”

田立業馬上叫了起來:“好你個胡司令,我去你那裏,除了牛仔褲衩,就是棉毛衫,好東西你可沒送給我一樣,就這種表現,還想我在領導麵前說你的好話?”

胡早秋笑道:“這不怪我,怪你長得不好,歪瓜裂棗的樣子,詆毀我們產品的形象嘛!我真不是小氣,完全是為了對鏡湖服裝企業的效益負責,如果因為你穿了我們時裝的緣故,我們時裝都賣不出去,你說我這市長對得起鏡湖人民嗎?!”

田立業佯怒道:“滾吧你,我算是沒你這號老同學了!”

胡早秋臨走仍沒忘記自己的計劃:“李記者,我和白書記可就候著你們了!”

李馨香說:“好,好,就衝著你胡司令這麼奉承我,我也得盡力爭取!”

差五分十點,田立業陪著李馨香走進了市政府二樓市長辦公室。

這時,市長文春明已經在辦公室裏等著了,麵前的辦公桌上攤滿了陳舊的文件和報表。田立業走進來時,文春明正陰著臉翻弄著那些發黃的文件,秘書一處的處長在一旁怯怯地立著,田立業很敏感地嗅到了一股近乎悲哀的氣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九時 平陽賓館

在平陽賓館門前送走劉華波、馬萬裏等省委領導,高長河正準備和薑超林好好商談一下平軋廠的事,孫亞東卻把高長河拖住了,說是有事要彙報。高長河正遲疑時,薑超林先說話了:“長河同誌,那你們先談吧,我在辦公室等你。”說罷,上了001號車走了,甚至沒再多看高長河一眼。

高長河有些不快,薑超林的車一啟動,就對孫亞東說:“有什麼事非現在彙報不可?我今天事不少,要和超林同誌具體交接一下,還想抽空去趟平軋廠。你要彙報就簡明扼要一些……”

孫亞東說:“我想說的就是平軋廠和有關腐敗的問題。高書記,昨晚我就想向你彙報的,可還沒說到正題,你就被華波同誌叫走了。我等不到你,就去看了看馬萬裏同誌,順便把已掌握的有關情況和馬書記扯了扯……”

高長河怔了一下,益發不高興了:“亞東同誌,你這鬧的算哪一出?我剛剛到職,具體交接都沒辦完,咱們新班子也沒碰過一次頭,你向馬書記彙報什麼?有什麼好彙報的?!”

孫亞東想說什麼,看看麵前人來人往,又止住了,推了高長河一把,說:“高書記,我們開間房間談,我不多占用你的寶貴時間,最多半個小時。”

到房間一坐下,孫亞東情緒便激動起來:“高書記,你可別誤會了,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你的工作著想!你說得不錯,現在新班子還沒碰頭,我說的隻能是我個人的看法,不代表你,也不代表新市委,這樣,你今後的活動餘地不就大麼?再說,我向省裏有關部門反映平陽的問題又不是第一次,就是薑超林和文春明也不好說我是搞突然襲擊吧?找馬書記之前,我是認真考慮過的,覺得於公於私都是應該的。於公我不能放棄原則,於私我得支持你老兄的工作,哪怕替你擔點罵名……”

高長河揮揮手說:“好了,好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老兄啊,要知道,班子交接的時候總是最敏感的時候,也是矛盾最多的時候,在這種時候,我們的頭腦要清醒,一定要以團結穩定的大局為重,不能感情用事。你和平陽原班子在團結上出了點問題,所以,一定要特別注意團結。”

孫亞東臉上掛不住了:“高書記,那麼請問,這團結要不要講原則?要不要講是非?平軋廠明明把十二個億扔到了水裏去,問題一大堆,怎麼就是查不下去?這正常麼?順便彙報一下,昨天新華社記者已經到平軋廠去了,聽說是核實一份內參稿子,平軋廠的問題誰想捂也捂不住了。”

高長河狐疑道:“你怎麼對平軋廠就了解得這麼清楚?連新華社要發內參都知道?亞東同誌,請你向我說句實話,新華社的內參稿是誰寫的?你知不知情?”

孫亞東想了想,正視著高長河反問道:“高書記,那我先問你一下,你還是不是過去那個高長河?是不是地位變了,人也變了?你還有沒有堅持原則的勇氣?”

高長河沒回答,拍了拍孫亞東的肩頭,歎了口氣:“別搞得那麼嚴肅,亞東,你說吧,平軋廠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掌握了些什麼過得硬的材料。”

孫亞東胸有成竹地說:“講三個事實:一、最早從國外引進的軋鋼設備三分之一不合格,國際索賠官司打了五年多,直到去年才結束,直接經濟損失四千多萬,當初的考察團該負什麼責任?這麼多不合格設備是怎麼進來的?二、根據我們最近一次調查,這個項目上馬十年來光送禮報賬就是六十七萬三千多,都送給誰了?三、工人們四百三十二萬集資款也讓他們交了學費,至今沒個說法,已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就衝著這三個事實,你高長河說,該不該好好查一查?可薑超林在任時,堅決不同意查下去,說是影響麵大,問題複雜,搞不好,平陽會很被動。還說,從幾次查賬的情況看,沒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有些違紀現象。六十七萬送出去了,僅僅是違紀嗎?送禮的人拿沒拿好處?是真送出去了,還是裝到自己口袋裏去了?”

高長河道:“於是,你就背著薑超林和市委向新華社發了內參稿,是麼?”

孫亞東點點頭,坦誠道:“是的,這種事不能捂!”

高長河說:“你這也是違紀,明確表個態,我反對!”

孫亞東呆住了,愣愣地看著高長河不作聲。

高長河沉下臉:“當初設備考察的情況我不太清楚,現在沒法回答你,可關於十年送禮六十七萬的問題,我認為也是特定條件下造成的。我們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送禮這個現象是客觀存在。逢年過節,哪個地方不往上級部門和關係單位送禮?我在省城時就送過嘛。十年送了六十七萬,多不多?也許多了,也許不算多,平均每年不到七萬嘛,那麼多關係單位要灑香水,一處灑不到就是事,是不是呀?”

孫亞東很不客氣地道:“是的,中國特色嘛,所以,才有了平軋廠這種隻會送禮不會軋鋼的爛攤子,才有了那麼多腐敗分子和無能之輩,我們的人民才要不斷交學費!也正因為這樣,才要設各級紀委,才要高懸反腐利劍!”

高長河擺擺手:“好了,亞東,先這麼說吧,我還要和薑超林同誌談工作。最後說一下,如果你真支持我的工作,我希望你能以合作共事的大局為重,和超林同誌、春明同誌消除誤解,帶頭搞好團結……”

孫亞東冷冷道:“團結是有前提,有原則的,不是和稀泥。”

高長河實在想不到麵前這位老朋友會這麼固執,這麼不理解自己,於是,便拿出市委書記的威嚴,毫不退讓地說:“亞東同誌,我說的團結當然是有原則的,問題在於我們對原則的理解目前也許有些不同。現在我明確說一下,對平軋廠的問題,你不要多過問了,我親自調查處理,如果你認為我違反了原則,可以向省委,甚至中央反映,這是你的正當權利。但是,有一點我也要先聲明:今後誰要違反組織紀律,背著我和市委把內部事情捅給新聞界,我一定要嚴肅處理。我看就這樣吧。”

高長河話一落音,孫亞東甩手走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十時 烈山縣政府

早上一上班,烈山縣經濟開發公司年輕漂亮的女經理林萍就把一個大信封送到金華辦公室來了。大信封裏裝著整整八千元,林萍說,是公司的一季度分紅。金華說,我從沒在你們的公司入股,分什麼紅呀?林萍說,耿書記和趙縣長沒告訴你?你們縣委領導用獎金入了股,我們都有賬的。金華又說,你們不會弄錯吧?我調來才半年,烈山縣怎麼會有我的入股獎金呢?林萍直搖頭,說,那我就不知道了,耿書記叫我發,我就發,你隻管簽字就是,不清楚的地方就問耿書記。

簽了字,拿了錢,金華越想越不對頭,聯想到這家經濟開發公司的背景和買賣新區土地的一筆筆生意,益發覺得問題嚴重:這個林萍原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現在還在縣委辦公室拿工資,人卻在經濟開發公司幹活。這經濟開發公司原屬縣委機關,上麵要求脫鉤以後,馬上變成了股份製,可做的仍是政府的生意。據金華暗中了解,外地的投資者在烈山新區買地皮,許多都是經它的手。

於是,金華反鎖上辦公室的門,使用保密線給劉意如撥了個電話,把今天發現的新情況向劉意如說了,胸有成竹地道:“媽,我拿到耿子敬他們集體腐敗的有力證據了!這一個季度的分紅就是八千,一年是多少?!多少人拿了這所謂的分紅?烈山的班子我看是徹底爛掉了!”

劉意如在電話裏好半天沒作聲。

金華有些著急了,不由提高了音調:“媽,你聽到了沒有?我覺得這事必須向市委彙報了!”

劉意如這才問:“你沒把自己的懷疑在烈山幹部麵前說吧?”

金華壓低聲音道:“剛才和林萍說了一下,林萍要我去問耿子敬,耿子敬昨夜去省城看趙縣長,現在還沒回來,所以,我沒來得及找耿子敬查實。”

劉意如道:“那就好,這樣吧,你趕快回來一趟,把這八千塊錢和幾天前收下的三萬七千元都帶來,當麵向新任市委書記高長河做個全麵彙報!”

金華又想了起來:“哦,對了,媽,我住院時來送錢跑官的那個侯少俊,真就被縣委常委會討論通過,成了鄉鎮企業局局長了,我提了點不同看法,耿子敬就掛下了臉,……”

劉意如打斷她的話:“不要在電話裏多說了,你馬上找個借口到平陽來,我等你!”

不料,這邊剛放下電話,那邊林萍又敲門進來了,一臉的不好意思,進門就道歉,說是弄錯了,八千元分紅不是金華的,而是三個月前退下來的原副縣長的。金華隻好把八千元錢拿出來還給了林萍。又故意問,那我也拿些錢入股行不行?林萍馬上說,行,行,咋不行?金縣長,我們經濟開發公司不但保你的股本金,還保證你的每年分紅收入不低於入股資金的百分之五十。金華便說,那好,那好,這股我就入定了。

送走林萍,金華和辦公室打了個招呼,謊稱省冶金局一個副局長到了平陽,自己要去平陽談那個電解鋁項目,上車就走。

辦公室主任追到門口說:“金縣長,這耿書記去了省城,趙縣長又病倒了,縣裏有事我們找誰呀?”

金華說:“誰分工的事找誰,找我就打手機,我手機開著。”

小車沿高速公路向平陽急駛時,金華想,母親今天是怎麼了?咋一下子變得這麼果決了?這和新書記高長河的到任有沒有關係?昨天才開的全市黨政幹部大會,剛剛宣布高長河出任平陽市委書記,母親難道就發現機會了嗎?

然而,對母親劉意如的政治智慧,金華是不敢懷疑的,她能有今天,能在八年中從市團委的幹事成長為正處級的常務副縣長,全是因為有這麼一個具有政治智慧的母親。唯唯諾諾的父親不行。父親永遠走不出他的第二十三中學,他的政治智慧永遠停留在中學生的水平上。而且,還不是九十年代的中學生水平,最多不過是七十八十年代的中學生水平。

又想,這會不會是她的一個晉升機會呢?薑超林下了,高長河上了,烈山的問題要揭開了,問題一揭開,烈山的班子必然垮台,縣委書記耿子敬,也許還有縣長趙成全都將被押上莊嚴的法庭,那麼,她就算做不成烈山的縣委書記,也會成為烈山縣縣長,最年輕的一位女縣長!

這是她應得的報償,從市團委書記職位上轉崗,她就應該名正言順的做縣長、縣委書記,而不是括號“正處級”,薑超林主持的前任市委這麼安排是不合理的。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十時 省人民醫院

耿子敬接過手機,再次走進病房時,臉色很不好看,氣呼呼地對躺在病床上的趙成全說:“老趙,你說說看,這金副縣長是個什麼東西?啊?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毛病還就是不少!昨天縣委常委會上,為侯少俊提拔的事,和我較了半天勁,今天又追查起林萍來了,白給她八千塊,反倒得罪她了!”

趙成全問:“剛才是林萍的電話吧?”

耿子敬點點頭,又說:“也怪你,我說別給她分紅吧,你就是堅持。”

趙成全訥訥道:“都在一個班子裏,你說這種事能長期瞞下去麼?她又是常務副縣長,咱班子裏的福利不分給她,被她知道了更不好,子敬,你咋處理的?”

耿子敬沒好氣地說:“我讓林萍把八千塊錢收回了!”

趙成全說:“這不是欲蓋彌彰嘛!”歎了口氣,又說,“子敬,說真的,我心裏真不踏實哩。上麵三令五申不準在職領導幹部進行經營活動,薑書記和文市長在全市幹部大會上反複說過好幾次,咱還暗地裏這麼幹,隻要傳出去準得挨批,受處分。我是要死的人了,無所謂,子敬,你怎麼辦?當真不要這七品烏紗了?”

耿子敬滿不在乎:“不就是給同誌們搞點福利嗎?有什麼了不起?!”

趙成全耐心說:“現在情況變了,市委書記是高長河,真查出咱參與經營活動,亂搞福利,沒準真抓咱的典型。我看,這福利最好還是停了吧,早停早好,林萍就讓她自己混去,不願幹,還回縣委上班。”

耿子敬黑著臉,沉默著,一言不發。

趙成全定定地看著耿子敬,又懇切地說:“子敬,你就聽我這一回勸行麼?”

耿子敬這才心煩意亂地說:“好,好,這次我聽你的,就這麼定吧!我們各人六千塊的股金收回來,把賬上積存的三十萬一次分光,以後這種福利再也不搞了!”

趙成全一怔:“賬上咋還有這麼多錢?這又分,一人又是兩三萬吧?就不燙手呀?子敬,我勸你慎重。”

耿子敬激動了,在病房裏來回走動著:“兩三萬怎麼了?老兄,你都累成這樣了,這兩三萬還不該拿麼?別說這是你的投資分紅,就算是誰送你的,你也該拿!要是沒有你的日夜操勞,哪來的烈山新區?新區裏多少不三不四的家夥發了大財,你落了什麼?落了個絕症!你知道麼?一聽說你倒在省城了,我一夜吃了三次安眠藥都沒睡著!我心疼呀!老趙,我問你,萬一你去了,你老婆孩子怎麼辦呀?你家大明今年要上高中了吧?進省重點中學要不要花錢?三年後上大學要不要花錢呀?他們將來靠誰?”

趙成全臉部抽搐了一下,眼裏滾出了渾濁的淚水。

耿子敬說:“就把這三十萬一次性處理掉,我做主了!這次不按股份,按貢獻,就算這幾年的獎金吧,你趙縣長貢獻最大,多分點,五萬,出了事我兜著!”

趙成全噙著淚說:“別,別,那……那還是按股份分吧……”

耿子敬手一擺:“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們共事一場,又處得這麼好,我總得多少盡盡心,至少不能讓你辛苦一生,帶著擔心和遺憾走!”

趙成全一把拉住耿子敬的手,泣不成聲了……

耿子敬眼圈也紅了,坐到趙成全床前,動情地說:“老趙,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得了你這麼個知己,也知足了。多少地方的班子一二把手不團結呀,咱烈山因為有了你這麼個不爭權奪利、隻知道幹實事的好縣長,大矛盾就從沒有過!連薑超林書記都當麵和我說,‘子敬呀,你要是連趙成全都團結不好,這一把手就別當了,整個平陽隻怕再也找不到像趙成全這樣老實巴交的縣長了。’”

趙成全仰起臉說:“子敬,你……你提到薑超林書記,我……我想起來了,咱……咱得派人去看看薑書記呀,哪怕是問聲好呢?!你剛才隻說咱虧,薑書記不虧麼?平陽搞成了這種氣派,你看看他的家,哪點比咱強?他現在也下了,咱要是能幫他一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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