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七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與少梁相比,隴縣要涼快得多,但街上還是能見著些隻穿著開襠褲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家已經是日落時分,夕陽染紅了半邊,大多數人家都在做晚飯,晴無風,炊煙便就成一條筆直的線,嫋嫋地飄散到空中。
走在巷子裏,兩邊是斑駁的土牆,鼻端聞著的是苞米杆被燒著後的嗆人煙味。
一切都太熟悉。
薛延牽著阿梨的手,帶她繞過前麵的一方水窪,許是前不久這裏也下過雨,水窪的周遭有些泥濘,上麵許多細的蚊蟲在飛。許是近鄉情怯,阿梨看著近在咫尺的院門,原本的興奮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膽怯。
她有些怕馮氏會失望。
阿梨站住,她手指揪著衣擺,無措地望向薛延,不敢再往前走。
薛延垂眼,笑著摸摸她臉頰,問,“怎麼了,你不是很想阿嬤嗎?”
他們現在已經不再需要寫字,隻要薛延慢慢,阿梨能從他的唇形中分辨出他的話。她點頭,又,“但是……”
薛延點了下她嘴唇,道,“有什麼好但是的,阿嬤見到你一定也會很高興,待會到了家,你可別傻呆呆的,記得喊人。”
阿梨眨眨眼,又道,“但是……”
薛延“嘖”一聲,彈了她腦門一下,“不許但是。”他將包裹塞進阿梨懷裏,自己繞到她背後,將雙手搭在她肩上,擠著阿梨往前走。路邊有孩子看見他們這樣奇怪的姿勢,簇擁在一起哈哈笑起來,薛延心情愉悅,手指伸到前頭勾了勾阿梨下巴,逗得她也笑起來。
薛家的門口有一塊一步寬的空地,馮氏撒了些月季種子,本沒抱希望它們能活,現在看來長勢倒是極好。一團團的大紅色,嬌豔欲滴樣子,富貴且喜慶。院門半敞著,雞鴨在院裏漫無目的地踱步。
現在是好時節,滿地的草籽,阿梨看著那些肥噠噠的母雞,覺得它們似是比她走時要胖上許多。
馮氏蹲在廚房門口,正洗韭菜,阿黃乖順地蹲在它腳邊,腦袋一點一點地啃蘿卜。阿梨站在籬笆牆的外頭,無言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心底又酸又脹,他們隻走了兩個月,但她卻覺得好像離家了一兩年。馮氏看起來比那時要老了些,鬢邊的白發好似更多了,連腰背的弧度都更彎了些。
阿梨想,他們不在的這段日子,阿嬤一定很寂寞。
她絲毫沒察覺到有人進來,仍舊自顧自地搓著韭菜根上的泥,邊碎碎地和阿黃著話。
馮氏,“兔兒啊,你,兩個孩子什麼時候能回來啊?這都這麼長時間了,我覺都睡不好,就惦念著他們,怕他們出什麼事。”
她歎了口氣,又道,“薛延脾氣壞,做事又衝動,我就怕他到時候管不住自己的性子,會闖禍。也不知道阿梨的病好些沒有,薛延待她好不好,銀子夠不夠花。肯定是不夠的,那麼點錢,做盤纏都難,若是早知道,我便就去找人借一些了,都窮家富路,兩個孩子還那麼年輕,沒經過事,沒有錢可怎麼行。”
阿黃蘿卜也不啃了,仰著腦袋聽馮氏,馮氏掐掐它耳朵,總算露出些笑模樣。她把韭菜撈出來,甩了甩上麵的水,轉身要往廚房走。阿梨紅著眼呆在原地,直到被薛延恨鐵不成鋼地捏了下臉頰才緩過神來,低低喚了句,“阿嬤。”
馮氏定住,她蹙著眉,左右看了看,覺著自己好似是幻聽,沒做理會,又往前邁了步。
阿梨揚聲,又喚了句,“阿嬤。”她癟著唇,強忍著沒有哭出來,,“阿嬤,我們回來啦。”
馮氏僵硬地回頭,見到夕陽下他們身影的一瞬,手一鬆,韭菜全都灑在地上。阿黃被韭菜蓋了一腦袋,它茫然甩了甩頭,順著馮氏的視線看過去,忽而發出了短促的“吱”的一聲,衝著阿梨的方向奔過去。它現在胖成一個球,蹦的還不如時候高,縱身一躍後直接撞到了薛延的膝蓋,又彈回去摔在地上。
薛延將它抱起來,疼溺地摸了摸腦袋,阿黃終於平靜下來,哧哧地喘著粗氣。
阿梨抹了把眼睛,朝馮氏跑過去,撲進她懷裏,馮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輕聲問,“我們阿梨真回來了?”
阿梨聽不見,但能察覺到她胸腔震動,她抬起頭看著馮氏的眼睛,哭著道,“阿嬤,我好想你。”
馮氏也濕了眼睛,她手撫著阿梨後腦,重複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薛延也走過來,衝著馮氏笑,“阿嬤,你怎麼都不問問我?”
馮氏把阿梨摟在臂彎裏,打量薛延兩眼,,“怎麼黑成這樣?”薛延一滯,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馮氏也笑起來,又道,“我們家薛四兒怎麼樣都是好看的,黑了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