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丸子,這菜做法並不複雜。
玉米兩根相互搓一搓,將掉下的玉米粒放入鍋裏,慢火煮至八分熟,再將苞穀麵加水調成糊狀,撈出已經軟熟的玉米粒放進去,繼續按著一個方向攪勻,直到麵糊變得粘稠。用勺子舀出一匙,在手心和勺子中來回顛倒兩下使丸子成形,再扔進七分滾的水裏便就成了。
阿梨手巧,做東西又細致又快,三十幾個丸子一炷香就做完了。隴縣的玉米不是甜口,做出的東西太淡了不好吃,阿梨又怕薛延不喜吃甜食,便就做成鹹口,另放了搗碎的蔥薑進餡子裏,加了多些的鹽。
簡簡單單一份湯,明明連油都沒放,可鍋蓋掀開後,撲鼻的一陣香。
玉米味道偏醇厚,混雜著加了蔥後提出來的鮮味,實在是勾人。
馮氏站在一邊瞧著,眼都亮了,阿梨拿出個碗來給她盛出三顆,帶著暖融融的湯水,彎著眼睛遞過去,道,“阿嬤,您嚐嚐怎樣。”
馮氏抿了口,笑道,“極好,我許久沒喝過這樣的湯了。”
阿梨有些羞怯,“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以往在家中時,用的是甜粒子,且我爹爹愛喝茶,湯裏還要放些嫩芽尖。聞起來甜裏帶些苦,不似這個鹽味重些。”她沒閑著,邊側臉與馮氏著話,邊又刷了鍋煮紅薯粥。
馮氏不舍她獨自忙碌,也放了碗去幫著切酸黃瓜。
隴縣人愛吃醃食,無論地裏產的是什麼,秋日收成了後都要醃一些,一是因著這樣好存放不占地方,二就是確實好吃,配著粥食吃極為下飯。酸黃瓜,蘿卜條,芥菜絲,醃菹菜,甚至還有酸蒜,各有各的風味。
馮氏端了個盤子來,把切好的黃瓜擺在一邊,閑聊道,“以往老爺還在的時候,也喜喝茶,偏愛蘇浙那片兒的,是那邊日頭好,連茶葉都格外嫩些。”
阿梨淺淺笑道,“我家以前便就做茶商,娘親炒茶炒的極好,人家都我們的茶比別人家的更香。”她垂眸,眼盯著鍋裏紅薯鼓起了個圓圓的泡,笑也漸漸斂起,“隻是從爹爹跑商出事後,便就沒人再這麼了。”
馮氏動作頓住,她看著阿梨纖細背影,道,“我一眼見你,就知你定是自就被藏於閨閣中的姑娘,連話都要比人家柔上三分。瞧那雙手,便就沒有做過什麼重活兒的。”
阿梨低聲道,“爹爹在時,確實是這樣的。”
馮氏不忍瞧她落寞樣子,擦了手過去環住她肩膀,輕輕道,“會好起來的。”
阿梨抬手抹了下眼睛,轉身伏進馮氏懷裏,有些哭意,“阿嬤,女兒就真的輕賤嗎。”她背在顫,聲音也越來越啞,“為什麼舅母會覺得我比不上一百石米麵,家中是有錢糧的,但她就是要把我賣掉。”
馮氏心疼,不住拍著她肩背,安撫道,“不與你的事,是她不識珠寶,才覺得你不好。”
阿梨低低道,“我沒有白吃她的飯的。娘親故去之前,將家中所剩的錢糧都贈給了我舅舅,托他照顧我與弟弟,我也會幫她洗衣做活,可是舅母就是不喜我,她常對我,‘若是有日你不在了,那該有多好’。因為弟弟讀書聰穎,會考功名,以後能入仕能蔭及她,我不能。”
阿梨纖瘦,個子比馮氏還要低一些,下頷埋進她肩窩處,淚水轉瞬濡濕大片衣料,“最開始到舅家時,舅母待我還是好的,但有日她領著媒婆來,要我做縣丞大人的三姨太,我哭著不願,以死相逼,弟弟也幫著我,她沒轍,隻好作罷。但以後,便就再也沒待我親切了。”
馮氏撫著她的發,緩慢輕柔的力道。被這樣珍視對待,阿梨哭意更勝。
爹娘在三年前雙雙故去,隻剩她與弟弟相依為命,弟弟比她還三歲,隻是個孩子,需人照拂,阿梨本也隻是個被嬌養長大的姑娘,後來種種坎坷委屈,她咬牙受了,但夜半無人時還是會覺得極為難過。人情冷暖,假心真意,隻有在落難後才能得知。
馮氏的懷抱溫暖而來之不易,阿梨指尖攥的發白,蜷在她懷裏低泣,“阿嬤……”
馮氏溫聲哄著,“阿嬤在。”她,“以後再不會讓阿梨受這樣的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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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出門的時候,阿梨早就平複好心情,就剩眼角微紅。
剛才失態,阿梨極為不好意思,馮氏知她麵皮兒薄,也不逗弄,給她抓了把菜籽,要她無事時挑一挑,打發時間。阿梨自然是樂意的,屋裏昏暗,她便就搬了個凳子到屋外去,將布片攤平放在腿上,一粒一粒細致地撿。
身後傳來木門吱呀聲,阿梨回頭過去,正碰上薛延掃眼看過來。經昨晚之事,再麵對他時,阿梨心中總覺得帶著些怵意,她咬咬唇,輕聲問了句,“我剛做了丸子湯,你要不要喝些?”
薛延擰眉,晃了晃脖子,抬手將衣領整好,而後理都沒理便就邁步往外走。
阿梨張口,本想再一句什麼,又怕多嘴了討得他嫌棄,堪堪閉上。馮氏聽見動靜,從屋裏探出頭來,揚聲道,“四兒,你做什麼去?”
薛延側臉道,“去書院。”
他手上空空,連個書袋都沒有,但這話卻的理直氣壯,毫不懼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