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是惜(1 / 3)

數十年來,走訪世界各地,常聽人歌頌“愛”的偉大,並且舉出許多西哲的諺語來詮釋“愛”為何物。例如:莎士比亞說:“愛,不是以眼睛去看,而是用心。”雨果說:“愛,是感情的升華,它有如陽光照耀大地,給萬物一股生長的力量,使其欣欣向榮。”佛洛姆說:“愛,是給予,讓對方能夠成長。”……也有人反問我:“你覺得愛是什麼?”在我看來,愛的真諦,要升華為慈悲,隻有一個字可以代表,那就是“惜”。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所以千古以來,諸葛亮為漢室鞠躬盡瘁,韓信報答漂母一飯之恩,藺相如、廉頗刎頸之交,梁鴻、孟光相敬如賓的故事,流傳今日,依舊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可見時代思潮或有不同,但忠孝節義發展出愛的情誼,足以穿越時空,鼓蕩人心。我也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對於點滴的恩情,總要想盡方法湧泉以報。

四十年前,王如璋女士為我挨家挨戶推銷不下一千份《人生雜誌》及《玉琳國師》,在當年知識不普遍,正信佛教還不發達的時候,可說十分難得。三十年後,為了報答她當年對佛教文化的一片熱心,我將她迎奉到佛光精舍頤養天年。

十多年前,圓福寺因為林慈超居士的因緣,成為佛光山的分院;三年前,他的兒子西原佑一先生在日本籌組東京佛光協會,並且被推舉為首任會長。今年(一九九五年)元月,林慈超的先生往生,我特地從台北一路在高速公路上超車,趕到嘉義,主持他的告別式,為的是感念他們一家對佛光山長久以來的感情。

花蓮四維高中校長黃英吉先生在當地推動佛光會不遺餘力,今年六月,我剛完成心髒手術,正在台北修養期間,聽說他的兒子黃文魁先生在佛光山舉行佛化婚禮,立刻抱著弱軀前往主持,為的也是酬謝他對佛教的隆情厚誼。

為我主持心髒開刀手術的張燕醫師曾對我說:“我知道您是一個很好的人,因為常來探病的訪客都是與您認識幾十年的朋友、徒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達到好人的標準,但是對於感情,我確實很珍惜,所以能曆久不衰。

世間有了“情”,固然增添幾分色彩,然而更需要有才幹之士努力奮起,貢獻所學所能,才能使社會進步,讓更多的人得到庇蔭。基於這份“惜才”的理念,過去我曾經資助藍吉富、張曼濤先生赴日留學,現在我又攬聘龔鵬程先生等青年才俊為我辦學。在我不斷的鼓勵下,沒有傲人學曆的蕭頂順、翁鬆山,如今已是名聞台灣的建築家、工藝家;苦難畫家李自健、殘疾青年施金輝,更是蜚聲國際的藝術名家。當初之所以認識胡秀卿醫師,並不是希望她為我診療醫病,而是看重她在重大集會時所表現的穩健台風與流利言辭。所以,二十年來,凡是舉辦佛學講座,我都邀請她擔任司儀,如今她除了以精湛的醫術懸壺濟世外,也是佛光會著名的檀講師。我覺得,人生不僅僅隻為了拓展自己的才能,更重要的是能珍“惜”人“才”,給予“愛”護提拔,為社會大眾創造更多幸福的因緣。

說起“緣”,世上每一樣事情,都是互為緣起,相生相成,所以佛教講究緣分的培養,常說要“廣結善緣”,其實善緣固然要廣結,一切的因緣,無論好壞,都應該善加珍惜。能夠隨時“惜緣”,才能談到廣結善緣。回想年少參學時,一些長輩說我沒有出息,我聽了一點也不懊惱,當下立誌發願,一定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所以對於他們嚴厲的喝斥批評,我牢記在心,痛下決心改往修來。如今我每次返鄉,必定探視師長,躬自奉禮,感謝他們當年教育之恩。青年時開始弘法,一些同參又議論我沒有大用,我聞後更加發奮圖強,深信以勤補拙,一定可以成為有用之人,後來我興學建寺,禮遇道友,廣納海單,希望借此聊表感念之心。

有鑒於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遭逢太多人為的排擠阻難,我倍加愛惜點滴善緣。四十年前還相當落魄的時候,孫張清揚女士居然以全套金製餐具為我慶祝三十而立的生日。因這“一餐之緣”,多年來,凡是與她有關的教界事務,我都主動獻議幫忙。前年她在寓中病逝,我也為她南北奔波,料理後事。

旅居加拿大的企業家賴維正先生在飛機上讀完拙作《心甘情願》後,買了數百本分贈員工,並且舉行考試,頒發獎品給成績優良者以資勉勵。我聽說此事,心中一直很感動,但始終想不出如何酬謝這份珍貴的“書香因緣”。去年(一九九四年)在溫哥華舉行國際佛光會第四屆大會時,獲悉他家剛建佛堂,特地請了一尊莊嚴的玉佛,親自送到他府上,才放下心中長久以來的懸念。“一書之緣”,讓我和賴先生萬裏相逢,“一信之緣”、“一麵之緣”、“一紙之緣”,卻使我和小朋友成了忘年之交。林雅築從小學時和我通信,如今一轉眼,她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學生了;十多年前,還在韓國漢城就讀初級中學的金貞希,在機場向我問訊,此後數度來佛光山,憑著比手畫腳,居然也無礙彼此之間的溝通。王並小弟弟因在義賣會上得到我一張毛筆字,從此也是魚雁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