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啦。我現在走麼?”

“等一等。”闖王轉向穀英說,“子傑,你也走吧。你把大峪穀的一百多騎兵交給張鼐一百人,其餘留在你身邊,率領百姓守寨,等天明後你隨我一道趕回老營。你馬上同張鼐走吧,不要引起大家驚慌。”

“遵令!”

穀英和張鼐正要轉身退出,闖王拍拍張鼐的肩膀,在他臉上和眼睛上端詳,好像還有許多話要囑咐卻又不肯說出來,僅僅說道:

“去吧,凡事隨機應變,不可疏忽大意!”

張鼐猛地車轉身,同穀英大踏步向外走去。醫生叫他們稍等一下,向闖王小聲問:

“闖王,這寨裏的事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自成用果斷的口氣低聲說:“今晚一定要割去爛瘡。”

“既然這樣,我勸你把張鼐稍留一時。坐山虎手下的弟兄多數都是亡命之徒。倘若萬一殺虎不成,反被虎傷,如之奈何?不如留下張鼐和這一起人馬在此,以保萬全。等事情一過,他們就可啟程。”

“不,子明!白羊店能不能轉危為安,就看張鼐這一著棋。勝敗決於呼吸之間,一刻也不能耽誤。這寨中正氣已經抬頭,我自有除虎斬蛟之計,讓張鼐他們走吧。”

他揮了一下手,使張鼐和穀英立刻動身,然後對肅立一旁的吳汝義說:

“你去叫竇開遠來,同時替我傳令:全體將士,除守寨和傷病的以外,今夜二更,聽到一通鼓趕快站隊,二通鼓齊集山門前邊,看我處分李友之後準備迎敵。倘有聽到二通鼓不來到山門外的,不論大小頭目,定斬不饒!”

吳汝義說聲“遵令”,轉身就走。李自成揮退門口侍立的一群親兵,單把尚炯、雙喜和李強留下,低聲吩咐幾句,大家匆匆離開,分頭執行他的密令去了。

快到二更了。大廟裏響過了一通鼓聲。山門大開,原來由李友率領的將士從裏邊走出來,全副披掛,十分整齊,拿的都是適宜於夜戰和巷戰的短武器。李友也被帶出來,綁在山門前的一棵樹上。盡管月色皎潔,卻故意在李友旁邊點著火把,照得樹下通明,使人人都能看見他身帶棒傷。

不等二通鼓響,各家杆子都紛紛來到。自從闖王強迫坐山虎收起坐虎旗,聲明竇開遠是全寨總頭領之後,竇的威望大大提高,所以他現在能夠依照闖王的意思布置將士,沒有人敢不聽從。坐山虎在尚神仙的陪同下,率領著全部手下人來到後,被引到空場中間,一邊是丁國寶的人,一邊是竇開遠、黃三耀的人。他很怕中了闖王的計,來之前曾暗中囑咐大小頭目們隨時準備著,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先下手,拚死廝殺,倘若不勝就奪路殺出寨去。因此,他的手下人都神情緊張地把兵器拿在手裏。尚神仙同坐山虎打個招呼,進大廟去了。

第二通鼓響了。李自成從廟中出來,身邊隻帶了吳汝義和兩個親兵。他從各股隊伍的前邊走了一趟,對頭目們點頭,對弟兄們道“辛苦”,但不停留,隻是到了坐山虎麵前才站住問道:

“你那兒的彩號都治了麼?”

坐山虎回答:“多謝闖王,都治了。”

自成又對他手下的弟兄們連說了幾句“辛苦”,便繼續往前走。巡視完畢,他走到石龜前邊站住,麵向全體將士。吳汝義跳到石龜上,高聲說道:

“闖王有令,大眾聽著!今日黃昏,抓到官軍細作一名,已經審出口供,知道官軍要在五更時候前來攻寨。請各家頭領,立即到寺中商議迎敵大計。凡是統帶五十個弟兄以上的撚子,不管是掌盤子的還是二駕,都請進廟中議事。凡能想出妙計的,重重有賞。一俟商議完畢,人馬立時出動。另外如何處分李友,也要在會議中決定。闖王向來軍令森嚴,大公無私;今年春天他的叔伯兄弟李鴻恩犯了法尚且不饒,李友又算得什麼東西!請進去議事吧,各位掌盤子的!”

李自成向坐山虎和丁國寶招一下手,自己先進去了。竇開遠和黃三耀的二駕跟著進去。那些心中沒有鬼的頭目,也紛紛進去,不敢耽擱。坐山虎和他手下的大頭目尚在遲疑,恰好丁國寶走到麵前,一把拉住他說:

“夥計,大家都進去了,你還遲疑什麼?放心吧,人家闖王待人寬宏大量,心口窩裏跑下馬,哪跟咱弟兄們一般見識!”

坐山虎隻好帶著六個大頭目,硬著頭皮跟丁國寶往廟裏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頭一看,罵道:

“媽的,護駕的都死了麼?快來幾個!”

坐山虎和他手下的大頭目都有不少護駕的,聽了這句話,登時跟上來二三十個人。丁國寶發了急,對坐山虎說:

“你不懂得規矩麼?我們到廟裏商議機密大事,一個閑雜人都不許進去,你帶雞巴護駕的做什麼?豈不要自找沒趣?”

坐山虎嘮叨說:“我把他們帶進院裏,隻要不帶進議事的屋裏就是。”

丁國寶湊近坐山虎的耳朵說:“別找沒趣!其實,闖王不是怕人行刺,他是怕泄漏軍機。這是規矩,對誰都是一樣。你的這些護駕準要擋在二門外,弄得自己臉上沒光彩,還惹出別人對你不放心,何苦呢?”

坐山虎覺得丁國寶說得有道理。他想,等官兵一到,獻出山寨,遊擊將軍就到手了。如若能把闖王捉住,功勞更大,還可官升兩級,豈能因小失大!於是擺擺手,揮退了一群護駕的。他緊緊拉著國寶的手,悄聲央求說:

“國寶,你如今在闖王麵前吃香,被他看重。倘若我進去後出了他娘的什麼事故,你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你放心。”

坐山虎帶著六個大頭目隨著丁國寶一群人走進大廟,看見山門和二門戒備森嚴,心中十分發毛,暗中後悔進來,但也不好退出。又進了一個月門,來到一個偏院,上首是三間禪房。因為禪房小,且中間有隔扇分開,不能容納多人,所以在小院中擺了兩行長板凳,前簷下的台階上擺了一把太師椅。進來的杆子頭領都依照吳汝義的指引,按照地位在長板凳上落座。有些本來是一個杆子的人,很自然地分散開來,絲毫沒引起人們多心。吳汝義讓坐山虎挨著竇阿婆的肩膀坐下,丁國寶坐在對麵,卻讓他們的手下頭目都坐在靠近月門的空板凳上。竇阿婆和黃三耀的二駕都屬於大首領,並膀坐在坐山虎的緊下首。等大家全都坐定,闖王從禪房中緩步走出。眾首領由竇開遠帶頭起立,躬身叉手。闖王向大家含笑拱手,說聲“請坐”,自己先在太師椅上坐下,然後眾首領紛紛就座。吳汝義退到台上,侍立闖王身邊。雙喜和李強侍立闖王背後,手按劍柄,虎視全場。

一進小院,坐山虎就機警地四下瞧看,沒看見可疑地方,但他是從刀槍林中滾出來的人,對於做黑活經多見廣,所以除一度隨眾人向闖王叉手行禮外,他的右手始終不肯離開劍柄。特別是闖王出來之後,滿院中肅靜威嚴的氣氛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使他自稱為坐山虎的人第一次看見了大將的“虎威”。他的心更加提到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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