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麵相覷,但都乖乖轉身,齊刷刷用屁股對著鄧廷歌。
鄧廷歌隨手翻開了一頁。
“媽媽,我們又打了一場勝戰。我頭一回打死了敵人,有些害怕。但連長說我不用怕,那都是法西斯,是侵略者,應該是他們怕我。我不會寫這幾個字,是幹事教我寫的。我後來就高興了,勝利之後還能喝到湯,大家都高興。”鄧廷歌慢吞吞地念著,“但班長受傷了,他不告訴我們,是我發現的……”
背對著他的眾人越聽越詫異,紛紛左右對望,滿臉驚詫。
這是一封快樂的家信,曹軒在信裏跟自己的母親講述一場令他愉快的勝利。這些無法投寄的信件會被保留下來,送到後方,在合適的時候再送回戰士的親人手中。所謂的“合適的時候”是什麼時候,誰都說不準,但曹軒仍舊在信箋上寫滿了自己的歡喜:班長的傷勢很輕,他還用陝西話給他們唱了歌。
但鄧廷歌念得太沉鬱了。
他壓低了自己的聲線,聲音從震動的胸膛中傳出來,帶著一絲沙啞和頹喪。那絕不是愉快的聲音,相反,裏麵盡是痛苦、哀傷和無法明訴的悲慟。在念到“大家都高興”的時候,鄧廷歌發出了帶著輕微鼻音的哭腔,仿佛是寫信者正在壓抑著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
他念完那封信之後用正常的聲音問:“什麼心情?”
眾人都沉默著,沒人敢回答。
若是看信件內容,那是很愉快的;但鄧廷歌念得和信中傳達的情緒完全不一樣。有人很周全地回答道:“如果寫信人是曹軒,他是很興奮的,如果是你,那是很悲傷的。”
“如果這封信不是曹軒寫的呢?”鄧廷歌平靜地說,“你們先暫時不要管劇本的內容。劇本上它是曹軒寫的,但如果不是呢?如果那個時候曹軒已經犧牲了,是他的班長用他的語氣來寫這一封信的呢?”
那一切都能解釋了:信中透出來的愉快,和寫信人的悲傷都順理成章。
眾人仿佛有些明白,紛紛皺起眉頭思考著。
“這是情緒的力量,是表演者本身的能力。”鄧廷歌的輪椅在舞台上發出輕輕的傾軋聲,“這也是我之所以強調台詞的原因。這些信件在念出來的時候,觀眾並不知道它們都出自誰的手,但我們是清楚的。所以我們要用聲音的表現力把不同寫信人的心態表達出來。我念得很大聲嗎?沒有,但這就是我所說的中氣十足。你們認為它有震懾力嗎?很好,是的。聲音是演員自我表達的途徑,它當然也是展示角色特點的重要方式。為什麼重視聲音?因為這是話劇,每個人的角色都在交流,你們要怎樣表演,才能在當時當刻讓觀眾理解和明白自己角色的身份。”
他輕聲繼續說。
“話劇舞台的表演是有時效性的。你們之中的許多人在舞台上露麵的時間都不長。就這麼一點點時間,把握好了,角色就能讓觀眾記住。”
他又翻了幾頁:“我再念一段,你們來分析。”
這一次台詞課很成功。鄧廷歌念了四封家書,兩封是曹軒寫的,兩封是他的戰友寫的。他用沉重的語調朗讀快樂的語句,用活潑的聲音詮釋“班長沒了,連長也沒了”。
炫技完畢之後,鄧廷歌點了幾個人來嚐試。
接下來的訓練中,每個人都認真了許多。他們仔細揣摩著鄧廷歌所說的關鍵,練習控製自己的聲音,控製發聲部位的顫抖。
鄧廷歌忙出一身汗,讓他們自由練習,自己悠悠然先下台來吃羅恒秋的愛心零食。拐出後台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觀眾席上有清脆掌聲,抬頭看到是衝自己露出牙齒的胡慕。
“精彩啊。”胡慕和他分食羅恒秋親手製作的零食,一邊絮絮叨叨地誇他,“真是聽君一堂課,勝拍十年戲。”
鄧廷歌:“少來,你拍戲有十年了?等等等等那個不能吃,師兄專門給我做的。你吃這種。”
胡慕隻好將快放進口裏的餅幹又放了回去。
兩人在台下看了一會兒,又交流了一些意見。胡慕最近的事業稍有起色,鍾幸的電影也開始拍攝了,他稍微忙碌起來,於是沒什麼時間探望鄧廷歌。
在鄧廷歌麵前胡慕不提自己的工作,光聊八卦。
鄧廷歌聽了一會,突然想起昨晚上羅恒秋剛跟自己說的一個大八卦,立刻本著求真的精神向胡慕求證。
“師兄說孔鬱到你家留宿,第二天被拍到照片了?”他興致勃勃,“怎樣?公關那邊壓下來沒有?”
胡慕頓時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