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了!一輩子坐輪椅嗎!骨頭都碎了我還有什麼用!”
羅恒秋扔了毛巾,把他緊緊抱著。鄧廷歌的聲音悶在他胸前,聽得模模糊糊。
護士長跟他提醒過,一個健全的人在遭遇生活功能失效的情況時,會更容易陷入崩潰。“相反,如果是一個從小就行動不便的人,他所感受的痛苦可能沒有那麼大,因為沒有反差。越是知道身體健康有多幸福的人,就越無法接受肢體的受損和行動的受限。這個問題別人沒法解決的,因為你們誰都不是病人自己,他自身的痛苦和難受別人無法體會。你隻能在身邊鼓勵和安慰他,能不能堅持下來必須看他自己。”
羅恒秋將鄧廷歌抱著,自己心也亂了。
鄧廷歌不抗拒他的擁抱,也伸開手臂抱著他,在他懷裏發抖。
“我會治好你。一定能治好你。”羅恒秋下巴在他頭頂上磨蹭,輕聲對他說話,“怎麼會惡心呢?你隻是病了,這個病還沒好。因為身體狀況不好,所以需要器械和別人幫忙,我怎麼可能討厭呢?”
鄧廷歌把他的衣服都抓皺了。
“等到我老的時候,八十歲或者九十歲的時候,我說不定也會大小便失禁啊,我也會走不了。我還會流口水,滴到你的衣服上。”羅恒秋語調輕快地說,“聽說老人的口水味道很難聞,你到時不嫌棄我才是真的。”
鄧廷歌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話,羅恒秋沒聽清楚。他當做是鄧廷歌的回應,繼續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已經做好接你回去的準備了。我們換一個醫院。你今天聽到醫生說的話沒有?他說你的脊髓損傷情況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我們都要樂觀一些”他摸了摸鄧廷歌的耳朵,是兩人獨處的時候經常做的動作,“別亂想那些不存在的事情。有任何問題都要跟我說,我們一起解決好嗎?但你不要跟叔叔阿姨講,別跟他們發脾氣,答應我。”
鄧廷歌終於抬起頭。他的眼圈全紅了,眼睛是濕的:“……隻能跟你發脾氣嗎?”
“嗯,跟我就行。”羅恒秋擦擦他的眼角,很溫柔地回答他,“他們比你更難受,也比你更怕。這幾天他們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不要讓他們擔心了,不然……不然你想想你爸那暴脾氣,等你好了之後是要揍你的。”
“你呢?”鄧廷歌給了他拙劣笑話一點麵子,勉強笑了笑。
“……怕極了。”羅恒秋吻了吻他的唇,“所以你就別怕。那麼多人都為你害怕,你已經沒有害怕的份額了,安安心心繼續治療和康複就行。”
羅恒秋說了一會兒,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他的恐懼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但這種恐懼又無法對任何人說,他隻能將它藏在心裏,不給它任何爆發和泄露的機會。因為他必須比鄧廷歌,比鄧嘯和龐巧雲更堅強。
他命令自己必須這樣。
怔忪中,鄧廷歌握著他的手小聲說,可是師兄,日子真的太長了。
早晨醒來看著日光照進窗,聽著外麵的人聲鳥聲,活潑伶俐,都是新鮮健康的生命。然後他必須躺在床上,熬過無聊又冗長的十數個小時,時間的流逝好像都變慢了,他又是習慣了忙碌的人,仿佛能嗅聞到日子枯燥乏味的氣息。
“明天你就能坐輪椅出去放風了。”羅恒秋也握緊了他的手,避開手上還未脫痂的擦傷,“長就讓它長,我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