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
中國人多少都受點佛教影響,隻要家族中有人焚香膜拜,孩子們耳濡目染,自然很容易內化到心靈。我小的時候,看到長輩禮佛祈禱的虔誠,心中就有一項願望,希望有朝一日,在我們家院隙地上,蓋一座小廟——用現代語言來講就是一座小型的佛堂。到了後來,我雖然成了基督徒,但我對佛教的感情和我對基督教的感情,一樣的深厚。基督教在信仰上是一個排他性很強的宗教,因為深受佛教包容性的影響,所以我雖是一個佛教家庭出身的基督徒,對釋迦牟尼和耶穌基督,卻同樣的尊敬。
就中國的地理位置而言,佛教來自於西方,西方被形容為一個最美的世界,正如基督教描寫的天國。可惜的是,佛教傳入中國,中國把它傳到韓國,韓國再把它傳到日本,而到了日本後,佛法就駐腳日本本土,一駐一千餘年,一直不能橫跨太平洋繼續推進。看起來,佛教隻能停在亞洲這個地區,永遠不能夠再向東方發展。雖然,無論在中國或在日本,有名望的僧侶輩出,有發展性的派別也風起雲湧,但他們卻都不能夠打破環境,多跨一步。
直到二十世紀五〇年代,中國大陸一位年輕的比丘,孤單一身,來到台灣,沒有人注意他,甚至沒有人願意施舍給他,他從一個卑微的地位,步步累積修行。幾十年後,佛祖所交付的神聖使命,漸漸在他身上呈現,那就是:要他把佛教更行遠播。這項使命,在萌芽的時候,曾受盡別人的輕視,甚至被嗤之以鼻,他們不是囿於眼光與胸襟,就是根本認為絕不可能,因為麵對的是一個建立已二千年堅強的基督教文明世界。然而,經過四十年的努力,他實現了初願,這位當年的比丘,就是今日星雲大師。
西來寺就是星雲大師使佛法登陸美洲的第一個殿堂,而在歐洲中心的巴黎,又另有一個寺院出現。甚至南非、澳洲都一一成立佛教寺院,不可思議的是,在東正教領域的南斯拉夫,佛學和佛教也已開始萌芽。七世紀時,玄奘大師從西方取經,回到東方,是佛教史上第一件大事。二十世紀,星雲大師不但使佛教東渡太平洋,更橫跨大西洋,使佛教在美洲和歐洲等地撒下種子,從此,佛教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交相輝映,讓歐美西方人士的人生追求,多一個平衡點,星雲大師的功業實可與玄奘大師媲美。
我非常敬佩星雲大師,因為他是一位最不像出家人的出家人,最不像高僧的高僧。佛教講“障”,事實上我最怕和出家人或高僧接近,因為他們好像也有“佛障”,高高在上的姿勢,使我在他們身上看不到慈悲,而我這位基督徒卻很喜歡和星雲大師接近。
星雲大師的日記,記錄了他生命的曆程。如果要知道他的全部,包括他對佛教的貢獻,感受他普度眾生時所發生的熱量,讀他的日記,是最好的方法,而我更高興能為他的日記,寫這篇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