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貴得師,亦貴得友。——唐甄

18 諱辯

韓愈

韓愈欣賞李賀的才學,鼓勵他參加進士考試。李賀的父親名晉肅,因此李賀在準備參加進士考試時遭到非議(晉、進同音,犯諱)。韓愈遂寫下這篇《諱辯》來進行反駁。韓愈引用《禮記》中的“二名律”和“嫌名律”對反對者的言語進行還擊;又考證避諱的曆史,從反麵證明這種行為沒有曆史根據;最後斥責了反對之人,說他們的做法很像是“宦官宮妾”之舉,諷刺了對方的荒謬。

愈與李賀書a,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倡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b:“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徵’不稱‘在’c,言‘在’不稱‘徵’是也。”律曰:“不諱嫌名d。”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邱’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

夫諱始於何時?作法製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皙,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呂後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者宮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立言行事e,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f。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宮妾。則是宦官宮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邪?

注釋

a李賀:字長吉,唐代著名詩人。

b皇甫湜(shí):字持正,唐代文學家,曾跟從韓愈學習古文。

c徵、在:孔子的母親名叫“徵在”。

d嫌名:指與人姓名字音相近的字。

e士君子:有誌向和學問的人。

f卒:最終。

譯文

我寫信給李賀,勉勵他去考取進士。李賀被推薦參加進士考試有了名聲,與他爭名的出來詆毀他,說:“李賀的父親名叫晉肅,李賀還是不要參加進士考試為好,勉勵他去考試的人是不對的。”聽到議論的人們不加以考察,便都隨聲附和,眾口一聲。皇甫湜對我說:“如果不把這事說清楚,你和李賀都會因此獲罪的。”我說:“確實是。”

禮法規定說:“名字的兩個字不必偏舉其中一個字避諱。”解釋的人說:“就像孔子說‘徵’就不說‘在’,說‘在’就不說‘徵’。”禮法規定說:“不避諱與人名聲音相近的字。”解釋的人說:“就像說‘禹’和‘雨’、‘丘’和‘蓲’一類的字。”如今李賀的父親名晉肅,李賀參加進士科考試,是違反了名字的兩個字不必都避諱的禮法呢,還是犯了名字聲音相近的不避諱的禮法?父親名叫晉肅,兒子就不能參加進士科考試;如果父親名“仁”,兒子就不得做人了嗎?

避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製定禮法製度來教化天下百姓的,不是周公、孔子嗎?周公作詩時不避諱,孔子隻避諱名字兩個字中的一個,《春秋》中對人名相近不避諱的事例,也沒有加以譏諷。周康王釗的孫子,諡號是昭王。曾參的父親名皙,曾子不避諱“昔”字。周朝有叫騏期的,漢朝有叫杜度的,那他們的兒子應當如何避諱?難道為了避父名的近音字,就連他們的姓也避了嗎?還是不避諱與名同音的字呢?漢朝因為避諱漢武帝的名,改“徹”為“通”,也沒聽說因為避諱而把“車轍”的“轍”改成別的什麼字;又避諱呂後的名“雉”,將“雉”改為“野雞”,沒聽說因為避諱而把治理天下的“治”改成別的什麼字。現在上奏章和下詔書,沒有聽說避諱“滸”“勢”“秉”“機”一類字的。隻有宦官和宮女,才不敢說“諭”字和“機”字,把這當成是冒犯。士大夫說話辦事,應該依照什麼法度呢?現在我們考據經典,在典律中核對驗證,李賀參加進士科考試,是可以呢,還是不可以呢?

大凡侍奉父母能做到像曾參那樣的,便無可指責。做人能像周公、孔子那樣的,就算是做到極致了。當今的士人,不效法曾參、周公、孔子的行為;而在避諱親長的名字上,則力求要超過曾參、周公、孔子,也能看出這些人的糊塗。那周公、孔子、曾參,終究是無法超過的。如果在避諱上超過周公、孔子、曾參,那就是將自己與宦官、宮女相比了。那麼宦官、宮女孝順親長父母,能勝於周公、孔子、曾參嗎?

19 送楊少尹序

韓愈

楊少尹德高望重,深受時人稱讚。退休時,韓愈為他寫了一篇贈言以稱頌。本文明白流暢,列舉了漢代疏廣、疏受的事例,襯托了楊少尹不貪慕榮華、功成身退的美德。

昔疏廣、受二子a,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於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b,車數百兩c。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

予忝在公卿後d,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匹,道邊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e?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f。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g,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h。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注釋

a疏廣、受:即疏廣、疏受叔侄倆。

b祖道:古代在道旁設宴餞行的一種儀式。

c兩:量詞,計算車乘的單位,今作“輛”。

d忝:有愧於。

e落莫:冷落。莫通“寞”。

f屬:寫文章。

g冠:古代男子到二十歲時,行冠禮表示已經成年。

h《鹿鳴》:出自《詩經·小雅》。唐代州、縣考試完畢,地方長官要出麵主持酒禮,歌《鹿鳴》之詩。

譯文

從前疏廣、疏受兩位先生,因為年紀大了,終於有一天辭去官職而離開。當時朝中的公卿大臣擺設宴席,在都門外為他們餞行,車駕有數百輛。道路上旁觀的,有很多人為之感歎並流下了眼淚,一齊稱讚他們的賢良。漢朝的史書已經記載了此事,而後世擅長繪畫的人又畫下了這個事跡,畫卷至今光彩照人,耀眼得就好像是幾天前的事情。

國子司業楊君巨源先生,正是精通《詩經》並以此教導學生的時候,一朝年滿七十歲,也稟告丞相請求辭職還鄉。世人常說今人不能與古人相比,如今楊先生與二疏相比,他們的誌趣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我十分慚愧地追隨在公卿大臣們之後,趕上生病,沒能前去送行。不知楊先生離京的時候,在城門外送行的人有多少,車輛有多少,馬匹有多少,路邊觀看的人是否也在歎息,是否知道他的賢良?當朝史官是否宣揚過這件事,是否能寫成傳記以做為承繼二疏的事跡,而不至於讓他受到冷落?當今世上沒有什麼擅長繪畫的人,畫與不畫固然不用去評論了。然而,我聽說楊先生辭官離京,丞相中有愛護惋惜楊先生的人,上表舉薦他擔任家鄉的少尹,不中斷他的俸祿,還作了詩勸勉他。京城中那些擅長寫詩的人,也都作詩勉勵他。也不知道當年二疏辭官離去的時候,是否也有過這樣的事。古人與今人相同還是不同,就無法得知了。

中古時候的士大夫,以官府為家,一旦離職就無處可歸。楊先生剛成年的時候,通過鄉試中舉,在《鹿鳴》的歌樂聲中前來京城為官。如今歸去,指著那些樹木說:“這樹是我的先人種的,那條河、那個山丘,是我兒童時釣魚玩耍的地方。”家鄉的人沒有不更加敬重他的,並且告誡子孫要以楊先生不忘懷故裏的美德為榜樣。古時候所說的“鄉先生”,就是那種死後可以在社廟裏享受祭祀的人,我想就是楊先生這樣的人吧!就是楊先生這樣的人吧!

20 送石處士序

韓愈

石洪曾做過黃州錄事參軍,後隱居洛陽十年,不再出仕。公元810年,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為了平定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的叛亂,征召石洪入他的幕府出謀劃策,石洪欣然接受。此文就是韓愈為石洪此行寫的送別之文。上段寫烏公與從事討論求賢之事,透出石洪其人。下段寫石洪的應聘與眾人的餞行。重點在一個“義”字上。

送石處士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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