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Z時不時地會在微信上跟黃希言聊聊天,話題輕鬆有趣,從來點到即止,絕不冒犯。
這樣持續了快有兩三個月,黃希言某天早上起床,發現微信上有條Z在淩晨三點發來的消息,他說:一定是大半夜的人會變得不理智,不然我怎麼會想要約一個高中生出來見麵。
黃希言看到這條消息心裏直接一個咯噔,不知道該回什麼,逃避心理地晾了他好久,直到某天下晚自習回家,在校門口碰到了Z。
他說他是來等她的,想試試看今天能不能等得到,如果等不到,說明老天也不站他的邊,那麼以後他再也不會繼續聯係她。
“那已經是深秋了,天氣好冷,Z穿得那麼單薄,等了我那麼久,我碰他手的時候,他凍到都快沒知覺了。我看著他,告訴自己這樣是不行的,但是……”
和Z的交往是瞞著家裏的,她自小家教甚嚴,家裏不可能允許她一個讀高三的未成年人談戀愛,對象還是大她四歲的成年人。
那幾乎是黃希言從小到大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
席樾輕聲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黃希言兩手放在膝蓋上,攥緊了,又輕輕地鬆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問過他一個問題,在不在意我臉上這麼大、這麼難看的一塊胎記,他說當然不在意。”
因為這句話,黃希言才徹底放任自己相信他,以至當他們獨處,他情難自禁而提出更進一步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不如說,那種心情是歃血為盟。
高三下學期的一個春天的周末,Z提出帶她和他的室友吃個飯。定的是Z學校附近的餐館,Z順便帶她在學校裏逛了逛。逛到了宿舍樓下,Z讓她在門口等著,他上去喊室友下來。
她來時帶了一些點心,想要送給Z的室友嚐嚐,忘了交給Z帶上去。
她看男生宿舍門禁稀鬆,一時心血來潮,就混了進去。
她知道Z住在哪一層哪一間,自己找上樓去。
Z的宿舍門掩著,沒關緊,在走廊裏,她聽見Z和某個男生聊天。
男生問Z,高中生的滋味爽不爽。
Z說,爽個屁,哭了一晚上,哄得老子一點興致都沒了。而且她那個臉,不關燈能看?我半夜起床喝水,開燈一眼能被嚇個半死。
男生哈哈大笑,說,忍忍唄,想吃軟飯還不得遭點罪。
Z說,滾滾滾。
黃希言聽見這些話,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就走,呆在原地忘了反應。直到Z和他室友收拾好準備走了,一打開門,四目相對,黃希言才趕緊跑了。
好在,Z知道算計落空,倒沒再纏著她。
“我好像還沒辦法死心,回去之後,在微信上問他,所以,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嗎?他回答我,世界上永遠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把他拉黑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
黃希言腦袋深深低垂,聲音如果再低一分,就會徹底被雨聲給吞沒。
話音落下,隨之而來的隻有更安靜的雨聲。
席樾看著她,很認真地審視。
寂靜了太久,就在黃希言準備開口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搭上她的腦袋,“我理解不了。”
黃希言怔了下,“什麼?”
“為什麼會有人,覺得這很難看。”他手指隔著她的頭發,再度去輕觸她側臉的印記,“不會有一種美,比美的本身被破壞,而更具有美感。”
黃希言微微睜大眼睛,一霎,笑了,“……你的理論好繞,我聽不懂。”
她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看進前方沉沉的夜色裏,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不過,謝謝席樾。
以為這麼一段往事,正視它、治愈它勢必需要很大的勇氣,但原來其實說出口就可以釋然了。隻不過從來沒有那個人,可以讓她說出口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黃希言不由微笑:“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蠢,竟然被這麼低劣的手段欺騙。”
席樾聲音沉沉:“這麼說,不是在替傷害你的人開脫嗎。
“我應該有自知之明的……”
“你不相信麼”
“……什麼?”
“世界上有太多麵目依稀的好看,你是特殊的。”
“以你奇奇怪怪的藝術家的審美麼?”
“我無法代表別人的審美。”
黃希言笑出聲,一歪腦袋,抬眼,便與席樾的目光對上。
冥冥夜色的緣故,他的眼睛顯得深而晦暗,她陡然就怔了一下,到嘴邊的下一句話頃刻忘記,“我……”
因為這突然的沉默,氣氛一時間微妙、晦澀不明了起來。
像這粘滯的、昏曖的雨夜。
黃希言移開視線,幾分慌亂,坐正了身體,又推了一下欄杆站起身。
“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