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梳子當作剃須刀,她抓起長發作勢往後梳,眼裏浮起淚光。畢竟被這樣莫名其妙罵了一頓,她心裏藏著委屈。三妹和她一樣委屈:拚盡全力撇脫的家庭,終究又把她拉回生死場。
三妹要哭,池幸也哭。眼淚噙在眼裏,半天落不下來。
導演也是製片人,當即拍板:“用她。”
《虎牙》在香港拿獎,海外發行十幾國,參加影展,宣傳物料高高低低地貼著,有一張是池幸單人海報。
鏡麵斑駁,三妹半張臉浸在暗處。她像上了膛的槍。
池幸覺得那上麵的人不像自己,眉目姿態全部好陌生。
她和劇組裏結識的朋友們坐在最後一排,悄悄看觀眾反應。
影院裏觀眾反響特別好,三妹單打獨鬥去挑社團時,池幸聽見有人驚呼。
有人握住她的手笑,是鼓勵也是驚喜,池幸心裏卻很慌。
銀幕上颯爽幹練的人不是她,是名為“三妹”的化身。觀眾喜歡三妹,他們並不知道誰是“池幸”。
電影結束後眾人一塊兒去喝酒,吆五喝六,喝醉後在路邊呆坐發愣。池幸買礦泉水回來,看見幾個人醉醺醺地跟一條流浪狗講話:“……你看到了嗎?我名字,在片尾……我,劇本策劃……我寫了八分鍾的戲,可我不算編劇……”
狗聽得不認真,哢哢地咬一根雞骨。池幸蹲在他們身邊,有女孩靠在她肩膀上,長發柔軟,夢囈般嘟囔:“總有一天我的名字……要出現在片頭……我要當導演……當大導演……池幸,我的夢想……是拍屬於自己的電影……”
池幸沒有夢想。
她從小縣城來到大城市,大學第一年就開始瘋狂打工。她想要錢。拍《虎牙》的一個月她拿到了三千塊,是一筆巨款。
她知道片場裏有精明人有傻子,身邊的人們就是一群傻子。
《虎牙》她拍了幾百條,最後剪出來,戲份隻有8分26秒。
池幸覺得自己也是傻子。她明明拿到錢了,為什麼還要不甘心?
那天是她二十歲生日。五六個人和一條流浪狗在街頭聊了半宿,哭完又笑。
從那時算起,她已拍了十二年的戲。
池幸兜完幾圈,遠遠看見常小雁在休息室門前衝自己招手。
“小池!下一部,《大地震顫》對不?”她往常小雁跑去,路過正抽煙的編劇老師,老師粗著嗓子吼,“我看過那劇本!那是衝著拿獎去的!太棒了,寫得太棒了!好好演啊小池!”
池幸隻看過一份幾萬字的劇情大綱。她笑著應:“一定!”
常小雁捏著手機,欲言又止。池幸想起今日日程安排極緊:片場拍完之後是殺青宴,在殺青宴前她還得回一趟公司,跟《大地震顫》的製片見麵。若一切順利,今日就能簽下意向約。
“小雁姐,給製片的酒你帶了麼?”池幸張望。
“帶了。”常小雁把她拉進休息間,“……算了,那酒還是咱們自己留著吧,用不上了。”
池幸心頭一悚:“怎麼了?”
“《大地震顫》女主角換人。”常小雁答,“公司今天做出的決定。”
休息室裏瞬間寂靜,隻能聽見池幸急促的呼吸聲。她下意識去摸口袋,但手機不在身邊。
“給我手機。”池幸臉上沒了一絲熱情快樂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憤怒,“公司?是林述川吧。”
她用常小雁的手機撥林述川號碼,屏幕上亮出“債主”二字。常小雁輕咳一聲,和化妝師環顧左右,不發一言。
通話接通,池幸深吸一口氣:“我,池幸。《大地震顫》為什麼換人?”
片刻,另一頭的人懶洋洋道:“因為有人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