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間,她似是聽見那男子頗為不屑地轉回頭,從鼻裏哼出口鄙夷的氣。
和她說話那人反應倒是快,躲到了街邊的店裏,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麵扇著風。
琬宜咳著,聽那人邊扇邊罵,“謝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個去門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暈暈乎乎的,琬宜腦子裏就剩一句話,“依律令,鬧市縱馬,監.禁十天,罰白銀二兩。”
有人聽見她的小聲,嗤的一下笑出聲,“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頭,那人眯眯眼,手指著謝安離開的方向,黑馬屁股肥碩,拐了個彎,三人消失不見。他說,“就那祖宗,整個臨安,誰敢惹?不要命的人,瘋子都懼。”
有人附和著,三言兩語後,人群歎息著轟散。琬宜擦了擦臉頰,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想,要是以後真的能留在臨安,還是避開他些吧。是叫謝安?
最開始和她說話那人過了會又轉回來,拿著麵帕子,邊擦臉邊跟她比劃,“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牆外麵種一顆芙蓉樹,不過樹死了,上麵有隻野貓絮了個窩。”
話了,他頓了頓,又補充,“姑娘,機靈著點,要是人家趕你,你可早點走。謝家小子就是個酸臉猴子,脾氣衝的一點就著,犯起混來,他娘都沒辦法。”
琬宜認真地聽他講,把那些特征記在心裏。道了謝後,摸索著去尋。
她的心裏其實是忐忑的,那人反反複複地提著謝家小子,難不成……真是個瘋子?
歎了口氣,琬宜不再去胡思亂想,反正不管怎樣,都要去試試的。
出城後,她找了河邊水淺的地方,洗了洗臉,露出清麗的眉眼來。頭發亂糟糟的,她耐心地一點點理順,又從旁邊樹上折了根枝條做簪子,綰了個精巧的發髻。
黃土小路,一眼望不到頭,旁邊樹木稀少,偶爾一朵野花。琬宜垂著眸,斟酌著待會的用詞,小碎步地往前走。雖然家境落敗,但十幾年來養出的端莊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麼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這麼副好皮囊了吧。
而內裏的靈魂,行將枯萎,隻剩最後的執拗吊著。姨娘臨走前與她說,“世事艱難,好歹活著。最好活的高興些,不為別人,為自己。”這句話,她本來覺得很容易的。
那人沒騙她,謝家果真好找,不過也沒他形容的那麼慘淡。籬笆牆裏一窩小雞崽,旁邊一隻引吭高歌的大白鵝,看起來倒是蠻有小農院的煙火氣,不像是周圍景色般的蕭條。
琬宜站在院門口,緊張局促,一時不敢進去。她用指尖把碎發挑到耳後去,屏著呼吸,挨著大門往裏麵瞧。裏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有道婦人的溫醇嗓音不住地失落歎氣,和旁邊的人試探著,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麼。那人拒絕,她便又是歎氣。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裏麵的是在退親。
給誰退親呢……那個混不吝的謝家小子嗎?
正房裏,謝安坐在椅子裏,半彎著腰,胳膊肘撐在膝上。楊氏靠炕邊,慢慢給他講著。
這段故事並不長,沒多會就講完,楊氏話音落下,屋裏寂靜,就剩燭火燃燒的聲音。
半晌,謝安哼一口氣,直起背,罵一句,“就他娘的為這事,哭的跟個鬼似的。”
楊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謝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濕透了,自己臉像隻花貓。”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來,這丫頭臉都沒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樣子。”
楊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謝安攔住她,“早睡了,吃過飯了,現在可能正做夢呢。您甭惦記。”
楊氏歎口氣,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開,萬一鑽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擰的更緊,“琬宜現在心裏肯定不是滋味,這孩子心眼實……”
“嗯,”謝安接一句茬,“想的還多。膽子又小,特別能哭。”
說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過,還挺乖的。”
楊氏睨他一眼,問他,“那你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謝安困了,眯眼打個哈欠,“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還有心思開玩笑,“大不了就舉家逃唄,天下那麼大,隨便找個山頭兒貓起來,神仙老子也尋不著。”
楊氏沒理他這茬,沉默一會,說,“琬宜是個好姑娘。”
謝安“嗯”一聲,應一句,“我知道。”他又說,“要是她不好,我不會留她。”
楊氏看著他的眼睛,燭火暈黃下,黑亮溫暖。謝安自己沒有察覺,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有多舒緩溫柔。她笑一下,拍拍身邊被子,“你懂得就好。”
謝安沒察覺楊氏話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來,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