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沒騙她,謝家果真好找,不過也沒他形容的那麼慘淡。籬笆牆裏一窩小雞崽,旁邊一隻引吭高歌的大白鵝,看起來倒是蠻有小農院的煙火氣,不像是周圍景色般的蕭條。
琬宜站在院門口,緊張局促,一時不敢進去。她用指尖把碎發挑到耳後去,屏著呼吸,挨著大門往裏麵瞧。裏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有道婦人的溫醇嗓音不住地失落歎氣,和旁邊的人試探著,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麼。那人拒絕,她便又是歎氣。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會,終於弄明白,裏麵的是在退親。
給誰退親呢……那個混不吝的謝家小子嗎?
謝暨沒寫幾句話,寥寥數語,大部分是關於吃。說回來後要吃蔥香排骨,蒜蓉排骨,紅燒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楊氏哼哼一聲,“就知道吃,小兔崽子,什麼也不給他做,讓他吃雞屁股。”
琬宜彎唇,目光往下掃,繼續念。剩下的,便就沒什麼了,無非是希望楊氏能念著母子情深,攔住謝安揍他,還說自己這半年來認真讀書了,進步斐然,先生對他大加讚賞。
楊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著,“小混蛋慣會編瞎話,為了躲他哥揍,什麼都說的出來。”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謝暨回來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遠些,別被騙咯。”
她話說的厲害,可臉上笑容壓抑不住,到底母子連心,半年不見,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牆壁鬆散坐著,也歪頭陪她樂。過會兒,她問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楊氏伸手比劃比劃,“年紀小,體格像他哥,長得可高。離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這半年沒我看管著,不定瘋長成什麼樣子。”
阿黃動動屁股,琬宜垂眸給它理順背毛,彎彎唇,“男孩子長得壯實些才好,撐得起家。”
楊氏笑兩下,拉了旁邊針線簍子過來,邊把新買的繡線纏到針板上去,邊和琬宜搭腔說著話。
陽光從窗戶灑過來,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黃舒服地翻著肚子打小呼嚕,旁邊時不時傳來兩人的輕笑。細小灰塵在空中旋轉跳動,書被翻開放在一邊,風吹過發出嘩啦啦響動。
日子充滿煙火氣,看起來平靜無波。可暗地裏,卻已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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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抽空做繡活兒,攢了五條帕子,琬宜午後閑來無事,便就溜達去城裏,找鋪子賣掉。老板今個看著心情也挺好,爽快給了她銀子,臨走時還揣給她一個巴掌大的甜鴨梨。
琬宜把錢袋子攏袖子裏用左手緊攥著,右手捧著鴨梨在市集上轉來轉去。
人散去不少了,攤子卻還多。東邊有個小姑娘在賣發繩,五顏六色的絲線打成漂亮的結,有的還穿了銀色小鈴鐺,精致好看。琬宜走過去,歡喜挑一個,勾手指裏頭晃一晃,叮叮當。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誇她,“姐姐真美呐,妞妞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澀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給了她兩文錢。街上人來人往,不好再梳發,琬宜便就將發繩纏在手腕上,紅色細線映襯雪白肌膚,鮮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發早了,琬宜沒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過街口時候,看見官兵拿著張布告往牆上貼,她離得近,隨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幾個醒目大字卻讓她再也移不動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從頭至尾再次掃過……沒看錯。
手腕上紅線緩慢脫落,鈴鐺墜在地上,清晰聲響。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間,隻覺渾身冰冷,血液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