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鼻子動動,長腿掀開被子,手伸到脖領處解開衣襟,眼睛盯著棚頂。
楊氏掃到他屋子的門口,掃把挨著地,竹篾子嘩嘩的響。遠處傳來腳步聲,輕巧的,小跑過來,然後是琬宜的低語,“姨母,粥裏怎麼放了糖?”
聽到她的聲音,謝安還恍惚著的神色瞬間清明。
他半裸著上身坐起來,靠在牆壁上,側眼看著窗子布簾上她細弱的身影。頭發綰起來了,垂在腦後鬆垮一個髻,不像昨晚上,垂下來的那麼長。
楊氏笑,“想著你喜歡,姑娘家,年紀小,多愛甜口兒。白米粥味道淡,你昨個吃的都不多。”
琬宜捏捏耳垂,聲音溫柔,“姨母,我怎樣都行的。”過一會,她又說,“隻是怕哥哥吃不慣。”
聞言,謝安眼皮撩起,輕輕嗤了一聲。手指撚在一起搓一搓,目光落上被扔在地上的紅匣子。三十幾兩,就那麼隨意在地上滾,沾了塵土,蓋子也沒蓋嚴,紅翡翠露出一個邊兒。
昨晚上回去後,謝安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幹的真他娘不是什麼光彩事兒。跟個女人,竟然三言兩語不合,就惱羞成怒了。還甩臉子,出言威脅。
最可氣的是,他都威脅了,那女人還不搭理他。
什麼女人啊這是。看著溫溫柔柔的,內地裏倔的像頭驢,慣會氣人。真是……麻煩透了。
謝安自己在心裏念念叨叨,那邊琬宜還在和楊氏說話。她自己知道昨晚上肯定惹怒了謝安,不想再火上澆油,想了會,開口道,“姨母,要不咱們吃甜粥,我給哥哥炸些饅頭片吧。”
楊氏意外,“你會做?”
琬宜搖頭,聲音輕輕的,“我學著做。”楊氏笑起來,也不阻攔,把掃帚靠在一邊,耐心地教她。她們就站在謝安的窗前,一字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把手枕在腦後,翹著腳聽。
沒多會,姑娘的聲音響起來,“姨母,我大約懂得了。”
謝安咧一邊嘴角,小聲罵,“懂個屁。煎了八百次雞蛋沒一次不糊的,現在還想煎饅頭片。誰愛吃誰吃,老子不吃。”
外麵,琬宜轉身離開,楊氏在後麵叮嚀,“琬宜小心些,別讓油濺著手。你要是怕了,就放著,姨母弄。”
她回頭笑,“姨母放心,曉得啦。”
沒多會,炕徹底燒起來了,屋裏更熱。謝安心裏煩悶,兩下就拽下了上衣,甩在炕尾。
經了昨晚上那事,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琬宜。他想著,要是再像以前那樣和她相處吧,他多跌份兒。可要是真的天天撂臉子對她愛答不理,他又覺得有些不得勁。
磨磨蹭蹭幹躺了半晌,楊氏過來敲他的門,冷著臉罵,“你再不起來,我就把門鎖起來,你今天就睡死在屋裏吧。”
謝安煩躁地揉揉頭發,坐起來,應了聲。
慢吞吞穿衣穿鞋,係腰帶的時候,眼角又瞥見那紅盒子。想起來昨晚上她的惡劣行徑,謝安扭過頭,嗤了一聲。
回過神來細想想,謝安倒不是在意琬宜推拒他的鐲子了。但是把他晾在門外頭這一點,不可原諒。他要是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還真當他軟柿子了?
琬宜溫聲應,“六安瓜片。”
“嗯。”謝安詫異看她一眼,“還挺有見識。”
楊氏生性謹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著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謝安會因此對她更加欺負,便就瞞下了。對著謝安,她隻說琬宜是從京城來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隻是個稍微有錢些的富戶,嬌生慣養出來的嬌柔姑娘。謝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猶疑了下,還是問了句,“這是你自己買的嗎?”
話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謝安倏地就撂了臉子,偏頭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這茶了?”
琬宜被他嚇了一跳,有些委屈,“沒有。”頓了頓,她又道,“這茶很配你。”
這馬屁是隨口拍的,但是卻巧合地對了謝安的心意。他態度柔和了點,眼簾半垂,語氣淡淡,“爺想喝這個,還用得著自己去買,一個眼神,便就有人排著隊巴巴要給爺送過來。”
琬宜以為他是在說大話,不知道怎麼接話,又不想再惹得他陰陽怪氣地發火,便就沒作聲。謝安眼神瞥過來,她歎了口氣,提了茶壺給他再斟上一點,柔聲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長,袖口掃過謝安的手背,觸感輕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撚撚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頭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對心。”
琬宜學乖了,眼睛盯著桌麵上那盤臘肉,唇角微抿,隻淺淺笑了下。似是回應,又帶些羞澀,女兒家嬌態畢現,婉柔好看。謝安噤了聲,看她的模樣,一股子煩亂勁湧上心頭。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燒刀子”,便就風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帶上了火兒。琬宜呆呆看他離去的方向,無奈呼出了口氣。
說他脾氣暴躁易怒,不好相處,實在是謙虛了。謝安就像是個不點自著的爆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