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吳曦文帶勞軍營抵達豐渡河灘。翼王的人已搭好營地,等候多時了。翼王卻不見蹤影。原來他在張鎮鎮子上臨時征用了當地最好的一座宅院,給林毓琇和眾將士親眷使用。這宅院有四重雕花門樓,正房都是四梁八柱,四門八窗。宅院女主人自覺已經是收拾得無比齊整高貴了,率領丫環仆婦們在內宅門口迎接帝京來的貴夫人們。待這些貴夫人嫋嫋婷婷出現,衣帶熏風,鬢影如雲,這女主人頓時啞口無言,連喘氣都不均勻了,隻有唯唯諾諾應答的份兒而已。
林毓琇被讓進主人住的上房,家具擺設都與帝京大相迥異。有幾個物件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她便拿起賞玩。“那是塤。”有人笑道,輕輕從她手中接過那鑽了七個圓孔的蛋形陶罐,放在唇邊吹奏。大漠風沙,古道殘陽,隨著渾厚悠遠的樂聲鋪展延伸,訴不盡世道滄桑。
“曲子太悲了些。”林毓琇說,“王爺吹得自然是好的。”
幽天說:“長路無聊,我很學了幾首陶塤曲子。”說罷又吹,這次音調很是歡快高亢,泛動一種明亮的色澤,聞之令人喜悅。
“《樂書》雲: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平底六孔,水之數也。中虛上銳,火之形也。塤以水火相和而後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後成聲。故大者聲合黃鍾大呂,小者聲合太簇夾鍾,要皆中聲之和而已。”林毓琇點頭,“隻是宮廷中已見不到這種樂器了。”
“民間玩意兒,哪裏有這麼多說法。皆文人多愁善感,強賦華麗文字而已。”幽天笑,瞧瞧林毓琇:“我從京城帶了廚師來,備了接風酒席,特意來請你。等你到了鎮遠,再想要吃京菜,可是不能夠了。”
林毓琇道:“多謝王爺。但我不是一個人來,隨行者王爺也一起請嗎?”
幽天說:“一起一起,還有本地塤樂伴奏。毓琇啊,你的夫婿可沒有本王爺那麼多情趣了,這小子悶得很。”一捋長須,他以長者口吻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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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遠的城牆清清楚楚出現在視野之中時,遠道而來的京城人氏都不自禁地情緒激動。由於路上遇到山體塌方,原定三日的旅程用了五日,那些貴夫人們坐得屁股上都要生了繭子,雖然不敢再抱怨,但心裏都暗暗後悔,不該冒然跟著林毓琇來搞什麼勞軍。
林毓琇卻是悠然自得。離開張鎮後,漸漸進入真正的大北方:天地遼闊,平原蒼茫,樹木虯勁,獸鳥潛伏,人跡稀少。遠川輪廓若奔龍騰虎,近山石形似鬼斧神刻。偶然一條河流出現在路邊,婉轉溫柔之態,更映襯出景物的粗曠質樸。她通過姽嫿的眼睛見到了夜的北疆,而陽光下的北疆大地與夜中迥然不同,是充滿陽剛氣息與堅硬質感的大地,有一種不同於帝王威猛的潛在的王者氣度。
在帝京繁華奢靡之地生活了24年,林毓琇自詡所見之博大,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怦然心動。但自步入北疆的那一刻,還是止不住地讚歎。姽嫿在曠野上縱馬奔馳的爽快,竟是心向神往,不能遏止。“姽嫿,幾時能將你的火影給我騎呢?”夜間,林毓琇便召喚姽嫿,提出這樣不合她身份的幼稚問題。
“找到讚紮才行啊。”姽嫿笑。北疆的空氣對她的精神也大有好處,現在破月鏡中的灰影有了朦朧的邊緣,模糊之間似幾分人形了。
“到你的洞穴去嗎?”林毓琇清晰記得那些恍惚夢境的夜晚裏,目睹的姽嫿與讚紮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