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昨晚是你的頭七,可你沒有來房間找我,我等了你一夜。淩晨時刮了一陣風,很大,很冷,我以為是你,我衝過去抱你,撞在了窗框上。”
他比孩子還淘氣,湊近她的遺像,指著自己眼下的烏青給她看,“也不來給我吹吹,很疼。”
他有些委屈,有些生氣,氣得眼睛發紅。
“你像從前一樣狠心。說走就走,也不告訴我你在那邊到底過得好不好。你讓我怎麼原諒你。”
他緩緩蹲下,跌坐在冰冷的磚石,“你不想我嗎。”
他目光內的纏綿情意,有奪眶而出之勢,隻是下一秒,那些洶湧滑落的,在他眼尾凝結成一珠碩大的淚滴。
“我很想你。”
他任由那些淚水滑落,呆滯凝著她的遺像,“隻是七天,我就想得沒有心思吃飯,睡覺。我對你許諾的都兌現了,可你答應我的,全部食言。”
她果然惡毒。
當真壞得病入膏肓。
她連他都不心疼。
枉費他這樣愛她。
她都不肯等一等。
可他不怪,他舍不得。
他抬起手臂,顫抖的指尖隔著虛無飄渺的空氣,去觸摸她淺笑的臉龐,“你別急,我很快就來找你,你要記得在橋頭接我。還有,見到我不許罵我,不許哭鼻子,不許趕我走。你欺負我一輩子,我想看你溫柔點。”
他一愣,禁不住笑出來,她怎麼不溫柔。
她柔情似水的樣子,他最是心癢。
她那點小脾氣,不過是嬉鬧任性,其實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溫柔的女人。
他側過頭,看向窗外熱烈如火的雲層,一抹極其絢麗的霞光,從夕陽後射出,與它一同沉沒。
一霎間,天際黯淡。
他的臉龐在這樣的黯淡中,卻悄無聲息恢複了光芒與神采。
他呢喃說了句什麼,聲音太低,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
喬楨深夜才趕回,他上樓時經過喬蒼臥房,門扉緊閉,燈還隱約亮著,他遲疑敲了敲,沒有回應,他想大約是睡了,忘記調暗。他並沒有擱在心上,進了書房。
他在昏昏沉沉中,聽到走廊傳來傭人的喊叫聲,下一秒書房門被推開,傭人神色慌張,“少爺,先生不見了!”
喬楨的困意一霎間煙消雲散,他從桌後猛地站起,“什麼時候的事?”
傭人說不知,早晨敲門沒有回應,生怕他出事,推開看才知道人不在,先生很久不出門了。
他拂開阻擋的傭人,大步跨出,房間內一切都完好無損,水和藥還安放在床頭,昨晚就沒有動,而燈也依然亮著。
他按捺住驚慌,“少了什麼。”
保姆清點後說,“一件外套。”
“哪一件。”
“夫人最後為他買的那一件。”
喬楨腦子轟一聲炸了。
保姆也意識到什麼,哆哆嗦嗦問,“這可怎麼辦,少爺想一想,先生可能去哪裏,他如今悲痛欲絕,獨身太危險了。”
喬楨死死握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立刻打電話告訴小姐,問她,她最了解父親。”
保姆衝向一樓,聯絡上喬慈,那邊聽到情況沉默許久,接著便是風風火火的腳步聲,“父親應該去看母親了,讓喬楨到墓地,我在那裏等他。”
幾輛車幾乎同一時刻抵達半山腰的陵園門外,喬楨先一步走下,匆匆往山頂趕,喬慈和保姆緊隨其後,也驚慌失措衝上去。
在何笙的墓碑前,果然找到了失蹤一夜的喬蒼。
他一動不動,穿著那件灰色外套,沉默坐著,像雕塑一般,比碑石還要靜止。
腳邊的火盆熄滅,甚至冷卻,堆積的紙錢焚化為灰燼,一絲餘煙都沒有。
這樣的場景,分明無比頹唐,可遠遠看去,又說不出的溫柔和依戀,隻是走近,再走近,保姆忽然掩唇失聲尖叫,喬蒼的麵容和嘴唇太蒼白,他緊閉的雙眸也太沉寂,那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顏色和神態。
她結結巴巴,說不利索一句完整的話,“先生…先生,似乎去了。”
朝露的陽光如金燦燦的墨汁,在這幅山間旖旎的畫卷,著色一筆永恒,喬蒼悲壯深情擁抱著何笙的墓碑,他眉眼間,是獨自在人世煎熬了八天終於可以追隨她而去的解脫。
喬慈明白事情無可挽回,母親走了,父親也走了,她大喊爸爸!整個人跌跌撞撞撲倒在地上,一步步朝那座碑石爬著,保姆傭人哭著拉扯她,她撕心裂肺的哀嚎與呼喚回蕩在曠遠的山坡。
她竟忘記了,父親愛母親入骨,怎會讓她孤獨赴黃泉。
她應該守著他的。
他那晚還對她說,過了頭七,魂魄就走了,再也不回來了,過奈何橋,喝下忘憂水,這一世就滅了。
從來不信鬼神的父親,竟為了與母親陰間團圓,相信那荒謬的生死之說。
何來的魂魄,何來的地獄。
他怎麼精明一輩子,到老卻糊塗了呢。
喬楨不死心,他在滿山的哭聲中,走到喬蒼身旁,緩緩彎下腰,伸手觸摸鼻息,就像是電閃雷鳴的天際,他僥幸不會下雨,到底還是傾盆而落。
他臉色煞白,止不住顫栗,當真沒有一絲一毫。
喬蒼的每一寸皮囊,每一絲呼吸,每一根毛發都冰冷至極,根本不是剛剛過世的樣子。
最少也有一兩個時辰。
喬楨想或許是淩晨,太陽剛剛升起時,這座城市還沉睡。
母親生前最喜歡初陽與夕陽。
她能偎在喬蒼的肩頭,看上許久都不厭倦。
他一定是來陪她看這人間最後一輪初陽。
保鏢將距離墓碑不遠處一隻空了的藥瓶撿起,遞到喬楨麵前,他閉上眼揮手,不知那藥在葬送父親性命時,最後一刻猛烈的發作,他五髒六腑有多疼。
可疼也是美好的。
他終於要去見他心愛的女人。
這漫長的七日,到處都是何笙的影子,他卻到處都觸摸不到她,他想要擁她入懷,告訴她有多想念,但她就是跑跑跳跳,不肯過來,他追得急了,她便消失了。
他幾乎瘋掉,他生不如死。
在保鏢架起喬蒼準備抬運下山時,喬楨盯著他垂在半空的手看了幾秒,吩咐保鏢停下,對一旁哭得近乎暈厥的喬慈說,“父親手裏握著什麼。”
她眼前是濃烈的水霧,她顫抖抹掉,才發現喬蒼右手緊緊握拳,仿佛鋼鐵被烈火焊死,無法分割,生怕遺漏。
她無力啜泣,倒在保姆懷中,“你打開看看。”
喬楨用盡全力,仍舊掰不開他的五指,他似乎帶著最後的執念,頑固而瘋狂定格在這樣堅決的一刻,要帶它入土,一同毀滅。
喬慈捧起那隻手,透過食指與拇指銜接的空隙,看清一閃而過的銀光。
她又看向他的無名指,什麼都沒有,僅剩一枚深刻的紅痕,她才止住的嚎啕,又一次崩潰爆發,她在哭泣中斷斷續續說,“是…是父親和母親的婚戒。”
當日傍晚,喬蒼離世的消息便在整座城市傳開,迅速波及省內和漳州港,認識他的人無不扼腕歎息。
誰也想不到,一代商業天驕,江湖霸主喬蒼,會以自殺的方式了結自己,他這樣的男人也逃不過愛恨嗔癡,畢生都敗給一個叫何笙的女人。
【晚安姐妹兒們,明天最後一章周何輪回番外,然後是完結感言,盛宴和大家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