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報更鳥,每到晚間,即梆梆的呼叫,和柝聲極相似,據道人說,此鳥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來了一隊人,拿著好幾枝獵槍,我很為那幾隻會擊柝的小鳥兒擔心,這種鳥兒有個缺欠,即隻能打三更——梆,梆梆——無論是傍晚還是深夜,它們老這麼叫三下。假若能給它們一點訓練,教它們能從一更報到五更,有多麼好玩呢!
白日遊山,夜晚聽報更鳥,“悠悠”的就過了十幾天。寺中的桂花開始放香,我們戀戀不舍的離別了道人們。
返灌縣城,隻留一夜,即回成都。過郫縣,我們去看了看望叢祠;沒有什麼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員即葬於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個多月的旅記都抄寫下來,未免太麻煩了。揀幾項來隨便談談吧。
(一)成都文協分會:自從川大遷開,成都文協分會因短少了不少會員,會務曾經有過一個時期不大旺熾。此次過蓉,分會全體會員舉行茶會招待,到會的也還有四十多人,並不太少。會刊——《筆陣》——也由幾小頁擴充到好十幾頁的月刊,雖然月間經費不過才有百元錢。這樣的努力,不能不令人欽佩!可惜,開會時沒有見到李劼人先生,他上了樂山。《筆陣》所用的紙張,據說,是李先生設法給捐來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紙,別的就容易辦得多了。會上,也沒見到聖陶先生,可是過了兩天,在開明分店見到。他的精神很好,隻是白發已滿了頭。他的少爺們,他告訴我,已寫了許多篇小品文,預備出個集子,想找我作序,多麼有趣的事啊!郭子傑先生陶雄先生都約我吃飯,牧野先生陪著我遊看各處,還有陳翔鶴,車瘦舟諸先生約我聚餐——當然不準我出錢——都在此致謝。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報的同仁約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盡。
(二)看戲:吳先憂先生請我看了川劇,及賈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這是此次過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劇比重慶的好得多,況且我們又看的是賈佩之,肖楷成,周慕蓮,周企何幾位名手,就更覺得出色了。不過,最使我滿意的,倒還是賈瞎子的竹琴。樂器隻有一鼓一板,腔調又是那麼簡單,可是他唱起來仿佛每一個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斂,聽者越注意靜聽,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沒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個字像一個輕打梨花的雨點,圓潤輕柔;每一句是有聲有色的一小單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學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細嗓,而且不隻變嗓,還要咬音吐字各盡其情;這真是點本領!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機會。多聽他幾次!
(三)看書:在蓉,住在老友侯寶璋大夫家裏。雖是大夫,他卻極喜愛字畫。有幾塊閑錢,他便去買破的字畫;這樣,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賢的手跡。這樣,他也就與西玉龍街一帶的古玩鋪及舊書店都熟識了。他帶我去遊玩,總是到這些舊紙堆中來。成都比重慶有趣就在這裏——有舊書攤兒可逛。買不買的且不去管,就是多摸一摸舊紙陳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麼也沒買,書價太高。可是,飽了眼福也就不虛此行。一般的說,成都的日用品比重慶的便宜一點,因為成都的手工業相當的發達,出品既多,同業的又多在同一條街上售貨,價格當然穩定一些。鞋、襪、牙刷,紙張什麼的,我看出來,都比重慶的相因著不少。舊書雖貴,大概也比重慶的便宜,假若能來往販賣,也許是個賺錢的生意。不過,我既沒發財的誌願,也就不便多此一舉,雖然販賣舊書之舉也許是俗不傷雅的吧。
(四)歸來:因下雨,過至中秋前一日才動身返渝,中秋日下午五時到陳家橋,天還陰著。夜間沒有月光,馬馬虎虎的也就忘了過節。這樣也好,省得看月思鄉,又是一番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