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電影(2 / 2)

既來之則安之,打了票。一進門,小順便不幹了,怕黑,黑的地方有紅眼鬼,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去。二姥姥一看裏麵黑洞洞,以為天已經黑了,想起來睡覺的舒服;她主張帶小順回家。要是不為二姥姥,二姐還想不起請客呢。誰不知道二姥姥已經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不看回有聲電影,將來見閻王的時候要是盤問這一層呢?大家開了家庭會議。不行,二姥姥是不能走的。至於小順,好辦,買幾塊糖好了。吃糖自然便看不見紅眼鬼了。事情便這樣解決了。四姨攙著二姥姥,三舅媽拉著小順,二姐招呼著小禿和四狗子。前呼後應,在暗中摸索,雖然有看座的過來招待,可是大家各自為政的找座兒,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離而複散,分而複合,主張不一,而又願坐在一塊兒。直落得二姐口幹舌燥,二姥姥連喘帶嗽,四狗子咆哮如雷,看座的滿頭是汗。觀眾們全忘了看電影,一齊惡聲的“吃——”,但是壓不下去二姐的指揮口令。二姐在公共場所說話特別響亮,要不怎樣是“外場”人呢。

直到看座的電棒中的電已使淨,大家才一狠心找到了座。不過,還不能這麼馬馬虎虎的坐下。大家總不能忘了謙恭呀,況且是在公共場所。二姥姥年高有德,當然往裏坐。可是二姥姥當著四姨怎肯以老賣老,四姨是姑奶奶呀;而二姐又是姐姐兼主人;而三舅媽到底是媳婦,而小順子等是孩子;一部倫理從何處說起?大家打架似的推讓,甚至把前後左右的觀眾都感化得直喊叫老天爺。好容易大家覺得讓的已夠上相當的程度,一齊坐下。可是小順的糖還沒有買呢!二姐喊賣糖的,真喊得有勁,連賣票的都進來了,以為是賣糖的殺了人。

糖買過了,二姥姥想起一樁大事——還沒咳嗽呢。二姥姥一陣咳嗽,惹起二姐的孝心,與四姨三舅媽說起二姥姥的後事來。老人家像二姥姥這樣的,是不怕兒女當麵講論自己的後事,而且樂意參加些意見,如“別的都是小事,我就是要個金九連環。也別忘了糊一對童兒!”這一說起來,還有完嗎?一樁套著一樁,一件聯著一件,說也奇怪,越是在戲館電影場裏,家事越顯著複雜。大家剛說到熱鬧的地方,忽,電燈亮了,人們全往外走。二姐喊賣瓜子的;說起家務要不吃瓜子便不夠派兒。看座的過來了,“這場完了,晚場八點才開呢。”

大家隻好走吧。一直到二姥姥睡了覺,二姐才想起問三舅媽:“有聲電影到底怎麼說來著?”三舅媽想了想:“管它呢,反正我沒聽見。”還是四姨細心,她說她看見一個洋鬼子吸煙,還從鼻子裏冒煙呢,“電影是怎樣作的,多麼巧妙哇,鼻子冒煙,和真的一樣,你就說。”大家都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