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並不是筆直的, 程鳴羽跟著蟲落越往前走, 便發現通道漸漸傾斜。
通道之中有許多岔口,似是會通往不同的地方。但蟲落走得毫不猶豫:她選擇的是一條一直往下的路。
這裏又黑又熱, 程鳴羽忐忑起來, 跟隨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些許。
前方的蟲落身上並無燈燭, 但是她手上縈著十餘隻小蟲,小蟲身上散出微光, 照亮了她全身。程鳴羽速度減慢之後, 便覺得蟲落那裏的光漸漸遠了,自己完全被黑暗所包圍。
此處的黑暗十分沉重, 令人喘不過氣, 縱使四周都是能觸摸到的粗糙山壁, 但總讓人覺得暗處潛藏著什麼古怪的東西,正在無聲窺視。
回頭已經看不到來時的路,但這一回頭,程鳴羽卻發現自己背著的箭筒裏, 那隻隱去形跡的箭矢正漸漸亮起來。
“那是什麼?”
蟲落沒聽見身後腳步聲, 回頭時恰好見到程鳴羽從箭筒中拿出一根發著微光的無色箭矢,不禁皺了皺眉。
“……這是我的燈。”程鳴羽說。
她似是孤身一人, 但鳳凰嶺地脈的靈氣卻始終相伴,給她護佑。程鳴羽又鼓起了幾分勇氣, 抓著那支箭矢, 小跑著靠近蟲落。
“婆青山的地脈原來在山的底下麼?”她問,“鳳凰嶺有一處芒澤, 是可以向整座山嶺播散靈氣的。這兒的地脈在地底下,靈氣要如何輸送?”
蟲落看她一眼:“你這樣就不怕我了?”
程鳴羽聞言一愣:“你……你並不可怕。”
蟲落走了幾步,低聲道:“我傷過你朋友。”
程鳴羽知道她說的是小米。
“我原本以為傷了他的是什麼醜惡的邪物,但你看上去,好像和巫十三並不是同類。”程鳴羽說,“蟲落,你為什麼要幫我?”
蟲落抬了抬手,小蟲飛了出去,照亮了前方不遠處的一排向下延伸的粗糙台階。
“不想鳳凰嶺死。那裏有挺好的人。”蟲落說,“而你說還能救活婆青山,我願意冒險試一試。”
她領著程鳴羽走下台階。台階很長,程鳴羽顧不上說話了,扶著山壁小心行走。走到最後一級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台階下的地麵上積著薄薄一層水。
“婆青山上沒有芒澤那種地方。”蟲落站在那淺淺的水潭中說,“此處地脈與水脈連結在一起,隻要水能抵達的地方,地脈的靈氣都能抵達。”
程鳴羽忽然發現,此處十分寬敞,蟲落說話的聲音甚至在這兒引起了回聲。
在黑暗中的某處,隱隱有不清晰的一處光點。
她跟著蟲落走向那處光點,漸漸發現那是這個黑暗空洞的出口。
出口之外便是一個深穀,她們正站在深穀的底部。這兒是一處水潭,水潭的邊上竟然堆滿了巨大且粗糙的黑色鱗片。抬頭網上看的時候,能瞧見高處蒼白的天空,深穀直上直下,沒有可供攀爬的地方。程鳴羽眼尖,發現在靠近水潭的山壁上,盡是被抓撓和撞擊的破損痕跡。古怪的臭味彌漫在深穀之中,程鳴羽很快想起,這是糕糜先生身上散發出的臭氣,也是慈童手中那團火的氣味。
“婆青山地脈還活著的時候,我們身後的空洞裏會盈滿了水,水能淹沒台階。這個深穀原本也不是深穀,而是一處極深的湖泊。它受地脈的靈氣滋養,山中的獸類若是受了傷,就會到這兒來飲水遊弋。哪怕是天敵,隻要在這兒,它們就能夠平靜相處。”蟲落說,“山神就生活在這裏。”
程鳴羽第一次聽她提起山神,不由得吃了一驚。
還想聽蟲落再說下去,蟲落卻看著深潭講起了巫十三的事情:“這也是巫十三居住的地方。糕糜先生應該已經說了吧?巫十三吞噬了山神。他每日每夜,無時無刻不經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隻有在短暫的平緩時間裏,他才能化成人形,才能通過周圍形成的巫池走出婆青山。”
蟲落指著程鳴羽看到的那些抓撓和撞擊的痕跡。
“這些都是巫十三留下來的痕跡。”她說,“他化出真身的時候,會蜷在深穀穀底,動彈不得。”
程鳴羽聽著她的話,竟隱隱琢磨到了一絲憐憫。
她不知道蟲落憐憫巫十三什麼,但這些話卻令她徹底相信,眼前這位少女雖然是邪物,但與其他邪物是截然不同的。
蟲落轉身走入了方才經過的空洞之中。她揚起雙手,無數細小的蟲子從她袖中飛出,在山洞中嗡嗡振翅。
隨著蟲群紛紛亮起,偌大的山洞被完全照亮。
程鳴羽站在蟲落身邊,當看到山洞全貌之時,忽然打了個寒顫。
山洞的頂部和四麵全是石頭,但這些石頭卻仿佛扭曲的樹根,一股股地纏繞在一起。石頭上覆蓋著黑色的東西,仿佛是已經枯萎的藻類,臭氣就是從這些東西身上散發出來的。
但程鳴羽仔細再看過去,發現那些竟然都是已經腐爛了的鱗片。
巫十三平時棲居在這裏,那麼鱗片必定也是巫十三的。
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潰壞了麼?
程鳴羽心中驚疑不定,仰頭看著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既覺恐懼,又覺驚訝。
“地脈在這裏。”蟲落忽然開口。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程鳴羽發現地麵那層薄薄的水竟然也是黑色的。而在這黑色的淺水潭中央,突兀地立著一顆碩大的黑色石頭,就像有人故意把它插在這個空洞之中一樣。
石頭嶙峋,上麵同樣貼著不少黑色的腐敗鱗片。蟲落走近那顆石頭,地麵的黑水隨著她的腳步而蕩開。
程鳴羽忽然發現,這顆石塊與平整的地麵是一體的,它們之間並無一絲縫隙。
“你要怎麼做?”蟲落看著程鳴羽,“打算如何讓山脈複活?”
程鳴羽不得不再次重複:“它沒有死。”
但蟲落與應春和穆笑等人不一樣。她不是植物,不是依賴土地生存的精怪,因而她並不能明白程鳴羽的話。
她靜靜看著程鳴羽,等待著她的下一個動作。
程鳴羽攥緊了手裏的箭矢。這是一場賭博,他們全都知道。若是這根由鳳凰嶺地脈靈氣凝成的箭矢也不起作用,那麼他們就全都賭輸了。
然而問題是,她沒想過婆青山的地脈居然是一顆石頭。
她應該用箭矢去射擊它麼?但春山行現在不在自己手上。
程鳴羽猶豫片刻,拿著箭矢,挑開覆蓋在那顆黑色石頭上腐敗鱗片。
鱗片緊緊貼著石塊,幾乎把石塊完全包裹起來了。程鳴羽不得不把箭尖刺入鱗片與石頭黏著的地方,試圖把鱗片撬鬆。
箭尖挑開了兩塊鱗片,同時也劃過了黑色的石頭表麵。
程鳴羽忽然發現,石頭並不是黑色的。它是被濃厚的血覆蓋,天長日久才凝結成了這樣厚重的黑。而從箭尖劃開的地方,石塊上透出了一絲模模糊糊的淺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