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苦竹郎君(7)(2 / 3)

附近的幾條村子楊硯池都走熟悉了。鳳凰嶺上雖然住著不少人,但最近這些年並沒有多少孩子出生,楊硯池在村中見到的大多是老者。

楊硯池常常幫他們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借此換來米糧。

米糧數量不多,因此他還得用種出來的東西再去找人換肉。

他前麵二十多年,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這座山裏活得這樣落後。鈔票銀元在這兒是沒有用的,能食用的東西才最重要。

等終於換回了肉,楊硯池幾乎橫穿了整座鳳凰嶺。

他拎著肉和米往回走,經過河邊時,忽然看見密密匝匝的樹叢裏似乎躺著一個人。

一晃眼看過去,那女人竟似沒有頭。

楊硯池嚇了一跳,連忙撥開眼前的枝葉,這時那女人也正坐起身:他鬆了一口氣,是有腦袋的。

應當是自己看錯了,楊硯池在心中暗笑自己因為小米的事情而開始疑神疑鬼。

“是你。”從樹叢裏站起來的女人滿臉柔媚笑意,“你記得我嗎?”

楊硯池想了片刻:“不記得。”

“我叫蟲落。”女人指著河道說,“當時你在河邊見到我,以為我要尋短見,還勸我找個更好的地方來著。”

楊硯池這下想起來了。他打量著眼前的蟲落,發現她換了一身裝扮,連發型和頭飾都改了,自己確實認不出來。

“你躺在這兒做什麼?”楊硯池仍舊覺得奇怪,“又想尋短見?”

蟲落眨了眨眼睛,掩嘴輕笑:“不,我在睡覺。”

楊硯池:“……”

蟲落看著他手裏的東西:“你要去哪兒呀?”

楊硯池:“不打擾了,你繼續睡吧。”

他轉身便走。

蟲落在這兒原本是想尋找苦竹郎君的,但既然遇到了楊硯池,她也顧不得苦竹了,拉起裙擺抬腿追上去。

她收緊了腰上的係帶,愈發顯得身段豐滿,走路時又故意挨在楊硯池邊上,胸脯一直往他手臂上蹭。楊硯池回頭看了她幾眼,神情古怪:“你連路都不會走?”

蟲落:“……”

她心中來氣,幹脆拉住了楊硯池的手:“我問你呐,你叫什麼,是哪裏人?”

楊硯池便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我原本住長平鎮,長平鎮沒了,所以現在住在鳳凰嶺。”

答案平平無奇,但蟲落越發覺得自己對他了解又多了一些,愈加興奮,幹脆挽上了楊硯池的手臂:“你是要回家麼?我跟你回去看……”

這句話一說出口,她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

那日在楊硯池家外麵窺探的時候,蟲落已經知道這個古怪的青年就是吃了蠱桃卻沒有任何不妥的人,而且手裏還管教著兩個稚嫩的兔子精。

她實在太好奇了,見楊硯池離家,兩隻兔子又都窩在院子裏,便貿然鑽進了房中。沒料到屋子裏還有一個小米,她匆匆撕咬了那少年人幾口便奪窗而出。那少年郎應該已經死了,可萬一沒死……自己真的跟楊硯池回去,便立刻會被認出來。

她這樣一遲疑,楊硯池那邊便找到了說話的間隙:“我家不歡迎女人。”

蟲落張口結舌:“為什麼?”

楊硯池:“我現在隻需要能幫忙種地和打獵的壯丁。”

蟲落正想說自己也懂這兩種活計,卻又記起現在要扮演柔軟的女人,便斜著身子往楊硯池身上貼:“這些活兒奴家可做不來。”

楊硯池連忙閃開,忍不住說:“你比長平鎮戲樓裏的窯姐兒還粘人。”

蟲落完全把這當做誇獎:“那好呀,你喜歡麼?”

楊硯池幹脆利落:“不喜歡。”

蟲落憋著一肚子氣,又笑又怒地掐他的臉:“為什麼?我是不夠好看,還是身段不夠軟?你還沒見識過我的功夫哩,保準讓你欲仙……”

“你回家吧。”楊硯池打斷了她的話,自顧自往前走,“天要黑了。鳳凰嶺上最近不安寧,盡快回去比較好。”

蟲落又跟了上去:“不,我就喜歡傍晚的鳳凰嶺。”

楊硯池看她一眼:“為什麼?”

“很好看。有晚霞,有歸鳥,村子裏還有炊煙。你聽得懂鳥兒說話麼?我聽不懂,但我知道它們是趕著歸巢。”

楊硯池的模樣有些驚訝:“你說得像是沒見過這些景致一樣。生活在鳳凰嶺,這些不是日日都能看到麼?”

蟲落頓時一愣,她方才不小心說出了些真心話。

怎可能日日見到?她心中忽覺黯然:婆青山早已經沒有了人,沒有了獸,萬木凋敝,山嶺死寂。傍晚時分的晚霞會將婆青山染紅,整片枯萎的山嶺如同暗暗燃燒的碳堆。蟲落很害怕那個時刻:她會想起許多年前那場可怕的戰役,整座婆青山都被血淹沒了,包括它的山神。

“不過我同意你的話。”楊硯池看著她,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鳳凰嶺很美。”

蟲落愣愣瞧著他的笑臉。她也知道裂縫,知道神靈害怕這種沒有預兆的可怕東西。

她是被汙染的邪物,有沒有裂縫對她來說意義不大。但這一刻,她忽然害怕起來:她不敢站在這漫天遍野的霞光裏,生怕暴露自己的汙濁。她也不敢站在楊硯池麵前。楊硯池衝她笑了,這是頭一次。蟲落的腦袋裏有古怪的響動,是血管在嘭嘭搏動,讓她的耳朵充滿了渾濁的聲音。

她隨後才發現,那聲音是她的心跳和呼吸。

“鳳凰嶺有一位很好的山神。”楊硯池又說,“你也喜歡她嗎?”

蟲落的喉嚨動了一動。她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那些嘈雜的聲音忽然靜了。她方才還完全被填滿了的心突然空出了一大塊。

路的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楊硯池回頭去看,發現是幾個山民正托著一塊門板在路上小跑著前進。

他認識他們,連忙出聲招呼。走近了才發現,門板上躺著一個腹部腫脹的婦人,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手指不停地在自己的肚皮上抓撓。

“我們要送她去找長桑。”山民急急地說,“在山裏走丟了幾天,回來時便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