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修煉多年,所有修為都聚合在一顆內丹上。
小孩從口中吐出內丹,捧在手心裏,遞給吳小銀。
吳小銀呆愣片刻,忽然又哭了起來。
“我不吃……”她顫聲說,“你收好。”
小孩的一雙淺綠色蛇瞳裏盈著淚:“阿媽……”
吳小銀一聽他叫自己“阿媽”,連忙搖頭:“別喊了!”
小孩於是不吭聲了,悄悄站在她麵前。
吳小銀認得這條小蛇,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她在溪邊打水,見一條青綠色小蛇在水裏翻滾來去,似乎極為痛苦。吳小銀順手用竹籃把小蛇撈起來,發現小蛇的尾巴上插著一根木刺。她拔了木刺,那蛇便長長舒了一口氣,正經地跟她道謝。
隻是那舌音十分奇特,模模糊糊的。
吳小銀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一條會說話的蛇是古怪的。她和那蛇在溪邊呆了大半天,互不搭調地聊了很久。
淺綠色蛇瞳的小蛇說,沒人和它聊天,它的人話都是偷偷聽著學的。
吳小銀拍著胸脯說“我教你”,然而她還那麼小,自己也還沒將人話講得清爽利落。
離別的時候小蛇問她想要什麼。吳小銀聽了好幾遍才曉得它說的什麼話,她說不出要什麼,小蛇便甩著還不敢碰水的尾巴,嚷嚷著自己以後要報恩。
回家後吳小銀把這事情告訴爹娘,爹娘拿著工具到溪邊,沒能找到那蛇。
吳小銀從此卻知道了,那是她不能接觸、也不能相談的東西。
是這片出不去的山嶺裏的另一個世界,她是人,她不能涉入。
後來過了十幾年,吳小銀嫁人的那天,她在門前發現了一個紅色小布包。布包裏是一些漂亮的石子,圓不溜丟的,還浸著水,把布包都弄濕了。
爹娘告訴她這是玉石,不僅難找而且珍貴,都是山脈深處藏著的,或者隻在極深極深的水潭底部才有。
吳小銀想起那條小蛇,心中猜測,這就是它報的恩了。
她隻是沒想到,許多年過去,小蛇又來還了一次恩。
那日回到家中,看到阿泰還端坐在床上,吳小銀一下就清醒了。她失去丈夫和兩個孩子的痛楚被失而複得的狂喜完全衝走,一個箭步衝過去,緊緊將阿泰抱在懷裏。
小而冰冷的屍身、冷清的墳墓,和她哭啞了的喉嚨,似乎都是遙遠的事情。
吳小銀抱著懷中的阿泰,認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孩子也張手抱著她,她親了親孩子臉頰,再抬頭細看時,卻看到一雙淺綠色的蛇瞳。
吳小銀的血霎時就涼了。
蛇瞳的小孩喊她“阿媽”,聲音是軟的嫩的,含含糊糊。
吳小銀把小孩的腦袋攏在自己懷裏,她看不到那雙淺綠色的眼睛了。
“哎。”她溫聲應道,“阿媽在。”
吳小銀大部分時間是清醒的。她知道這孩子是什麼。
但無論是什麼,似乎都不重要了。隻要“阿泰”還在她身邊,日子渾渾噩噩,也不是過不下去。
呆在她身邊的時候,小蛇沒有化出過原型。吳小銀有時候會問他:“你都還清了啊,還來找我做什麼?”
小蛇呆愣半天,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阿媽。”
吳小銀看著他。
小蛇又說:“你沒有阿泰。”
他憨憨笑起來,手舞足蹈地,奔過去抱住了吳小銀。
小蛇涉足人的世界太深了,同樣的,吳小銀也知道,自己與小蛇在一起生活得有些久了。小蛇確實很像阿泰,可隻要一瞅見那雙淺綠的瞳仁,吳小銀總要在平靜的喜悅中生出幾分驚悸:這孩子不是人。
她最終還是決定趕他走了。
可小蛇卻不依,還把自己內丹捧出來,呈在她麵前。
吳小銀不要,小孩卻又遞了過來。
他和吳小銀生活了許久,學會了不少人話。
“我不會死的。”小蛇慢慢地說,“阿媽,我會和你永遠在一起。我們會成為一個人,或者一條蛇。你可以變化為蛇,就像我能成為阿泰一樣。”
吳小銀還是搖頭。
小蛇握著她的手,小臉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
“阿媽,吃了我,你以後就可以用我的眼睛來看阿泰了。”
吳小銀沒聽過這樣溫柔的聲音,每一個字都促使她做決定。
“阿泰就在鳳凰嶺上,我見過他的。”小蛇抬頭注視吳小銀,“你吃了我,就能看到他的魂魄。”
“雖說我爹當時已經病入膏肓,村裏的人都讓他布個陷阱抓住我娘,挖出內丹吃下,據說可以長命百歲。”程鳴羽說,“但我爹始終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