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個阿媽,她叫吳小銀,是嶺子裏唱歌兒最好的女人。”應春坐在留仙台邊緣,從山上淌下來的溪水汩汩流過,濡濕了她的裙擺。
程鳴羽盯著停在她肩膀上的一隻山雀:“她孩子已經死了是麼?”
“是呀,病死的。”應春把肩膀上的小雀趕走,“死了好幾個月了,都是因為染病。先是她丈夫沒了,後來是大女兒,最後就是那個小娃娃了。”
應春比劃著嬰兒的大小:“我記得那娃娃叫阿泰,這麼大一個,挺可憐的。”
小雀咕咕地叫著飛走了,程鳴羽想起昨夜伯奇說的話。
伯奇看著那個長著蛇瞳的小孩,沒有動彈。程鳴羽以為他會去祛除,或者從那蛇眼小童手裏解救婦人,可伯奇什麼都沒做,甚至讓程鳴羽也不要亂嚷嚷。兩人就這樣不作聲地看著婦人抱著孩子走遠了。
“那確實是蛇,但它不害人。”伯奇說,“它隻是太貪玩了。”
化為孩童模樣的蛇已經陪了婦人兩個月,平時也不做什麼事情,就像嬰孩一樣,在竹席上打滾,或是躺在婦人懷裏,聽她小聲講話。
那是一條新修煉成精怪的小蛇,在婦人家的後山築窩許久。婦人失去最後一個孩子之後變得瘋瘋癲癲,誰都不曉得小蛇怎麼就悄悄鑽進了婦人的家裏。它變化為與死去孩童一模一樣的小童,被婦人當做了孩子的替身。
長桑祛除疫病的時候抓過它,小蛇還沒學會把人話說利落,結結巴巴地承諾自己不會害人。
程鳴羽呆住了:“你們這就信了?”
應春奇道:“為何不信?”
程鳴羽:“可它……是精怪啊。精怪不會害人麼?”
應春指著自己:“我也是精怪,我何曾害過人?”
程鳴羽隻好默默點頭。
“六界約是天地萬物自誕生之日起就必須要遵守的一種無形約紀。”應春跟她解釋,“曆經天劫才從獸類變為精怪,如果違反六界約,敢傷害人類,它必定會受到懲罰。那小蛇才剛剛有了化形能力,為什麼要故意害人來損傷自己?”
程鳴羽心想,那自己之前聽過的那些故事,都是騙人的麼?
“害人的精怪當然也有,但並沒有那麼多。”應春笑道,“何況在鳳凰嶺上,神靈、精怪、人和獸長久共處,誰若是亂來,很快就會被我們發現。”
山神不在的日子裏,便是長桑、伯奇、穆笑和應春四人在維持鳳凰嶺的秩序。而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還另有其他不喜露麵的厲害人物悄悄活動,鳳凰嶺雖然正在緩慢死去,卻不是因為有什麼精怪作亂,而往往作亂的,都是鬼師這樣從外麵進來的人。
小雀兒接二連三地飛過來,應春趕都趕不及。程鳴羽知道這是伯奇在逗她玩兒,於是和她一同驅趕。
隻是她心裏總裝著一件事。
那個孤單的瘋癲婦人吳小銀,她知道懷裏的並非自己真正的孩子麼?
楊硯池恢複健康,能夠走出門之後,先到了隔壁去探望那位阿媽。
隔壁的院子冷冷清清,已經沒人了。
金枝和玉葉隻知道,在十幾日之前的某個夜晚,那個蒼老的阿媽把兩個孩子的屍身捆在竹席上,就這樣拖著離開了。去了哪兒,他們不曉得,隻知道從此之後阿媽就沒有再回來過。
楊硯池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坐在了井邊,一聲不吭。
程鳴羽來找他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發呆。
見他已經能走能跑,程鳴羽放心了,高高興興地讓他看自己指尖。
楊硯池一頭霧水:“看什麼?”
程鳴羽憋氣半天,指頭上總算冒出兩片嫩綠的小芽片。
“這是山神的能力!”她仍舊高高興興的,“穆笑教我的。我可以讓鳳凰嶺上已經枯死的森林重新活過來。”
“挺好的。”楊硯池點點頭,“去幹吧。”
程鳴羽卻坐到了他的身邊,手指頭動來動去,小小的芽片也擺來擺去。
“可我就隻能做這樣的事情。”程鳴羽臉上的笑意沒了,看起來有些頹喪,“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可我還是個神呢,你見過這麼不中用的神嗎?”
楊硯池很坦白:“沒有。”
程鳴羽得不到安慰,這是意料之中的。她發呆片刻,那一點兒無能為力的沮喪被壓在了心底,轉頭又高高興興問起楊硯池:“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你叫什麼呀?”
楊硯池:“久嗎?我和你見麵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清楚。”
程鳴羽:“你叫什麼?”
楊硯池仍在頑抗:“你來玩可以,不要攛掇我的金枝玉葉出門。這兩隻兔子很饞的,又不太識路,萬一走沒了,你上哪兒再找這麼乖的兩個給我?”
程鳴羽:“你到底叫什麼?”
楊硯池終於敗下陣來:“……大米。”
程鳴羽一臉懷疑。
“我是小米的主人。”楊硯池振振有詞,“你叫我大米即可。”
程鳴羽不傻,知道他不肯將真實姓名相告,應該是在隱瞞著什麼。但她又絕想不到麵前這人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楊硯池將軍,隻當楊硯池是被通緝著的江洋大盜,或是什麼江湖俠客,那名號甩出來能把人驚得趔趄,不好隨隨便便就在陋井邊上講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