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深趴在地上醉了一夜,第二日臨近中午,秘書趕到別墅接他赴酒宴,他站在庭院,朝屋內喊了幾聲,得不到回應,才推門進入。免-費-首-發→
周容深跌坐在茶幾與沙發的空隙,捂著臉,似乎剛剛驚醒爬起,格外消沉頹敗。
秘書一言不發,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 , 刺目的陽光湧入,毫不留情晃過指縫 , 他眼皮刺痛,微微蹙眉 , “合上。”
“周部長。”
秘書抬起手腕 , 盡管他看不到,仍舉在他麵前,“十一點整 , 您忘了重要應酬嗎?實在推不開。”
他半夢半醒,恍恍惚惚 , 手移開霎那 , 血紅絕望的眼眸露出,他嗓音暗啞 , 煩躁壓住眉心 , “這麼晚了。”
秘書沉默收拾著地上的狼藉,他擦拭一灘酒漬時,聽到周容深咳了幾聲,斷斷續續說 , “我夢到她了。”
秘書手上動作一滯。
“夢到許多年後的樣子。”
他坐在陽光之中,陷入令旁人揪心的幻想 , 他難得笑得那麼歡愉,那麼溫柔,“鏡湖花園 , 有一副長長的椅子,我曾帶她去過 , 也就那一次而已。杏花當時開得很盛,從南門到北門,杏花堤如同下雨 , 她很喜歡。我昨晚的夢裏 , 她盤著長發,坐在那上麵,給我唱南平調。”
她一遍遍大喊容深,來這裏!
他跟在身後,任由她鬧,奔跑,蹦跳,一笑很多皺紋,她再也不穿豔麗的衣衫,再也不肯描摹紅妝 , 她嫌他腿腳慢,走走停停,滿口抱怨,走到杏花提的盡頭,撒嬌讓他背。
他醒來,空空蕩蕩的四壁,安安靜靜的空氣。
他無力低下頭,指尖觸摸冰冷的磚石,像迷路的,走失的,無家可歸的人。“你為什麼叫醒我。為什麼不讓我把夢做下去。”
秘書咬牙 , 將衣架掛著的警服摘下遞到他手上,看著他蒼白沉重的臉色 , 終歸沒有忍住,“周部長 , 您何苦折磨自己。夫人她…”
他想起昨晚那通電話 , 她掛斷得幹脆果決,哪念及半點舊情,他握了握拳 , 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夫人她,都忘了。”
誰不知喬蒼寵何笙寵得無法無天 , 她什麼沒見過 , 什麼得不到,如何記得那麼久遠的往事。
杏花堤 , 不過周容深自己割舍不下的一場舊夢。
他靜坐許久 , 撐著身子站起,走入浴室反鎖門,沉沒進水中,他疲倦閉目洗了半個時辰 , 直到水失了溫度,才無波無瀾走出 , 仿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抵達酒宴現場,晚了一些時辰,烏泱泱的來賓遞請柬 , 圍堵得水泄不通,秘書送他上台階 , 轉身去泊車,梁家倒台後,廣東軍區政委一職落在顧霖軍的頭上 , 顧霖軍曾擔任廣東武警大隊總指揮 , 與周容深私交不淺,當年金三角惡戰,他犧牲消息傳來,顧霖軍親自率十八名部下,以最高規格從雲南省運送回他的棺槨。
他站在舞池偏處,觥籌交錯間,看到周容深從堆滿花籃的水晶拱門進入,四麵八方的賓客置身於鶯鶯燕燕,衣香鬢影 , 唯他孤家寡人,顧霖軍笑著與眾人點頭寒暄,一路湊上去問,“怎麼,單慣了,不準備再娶?”
周容深這幾年,不論去往何處,都逃不過這一句,他無奈捏了捏鼻梁,接過顧霖軍遞來的酒,“實在忙碌,我也是操勞的命 , 公安部足夠我頭疼,偏還接管了深圳的差事 , 這燙手山芋推也推不掉,哪有功夫談論這些。”
顧霖軍撣了撣他肩上幾粒塵埃 , 他的辯駁 , 如今還有誰相信。
世人皆知,周容深不娶,不過是心有惦念 , 他近乎癲狂愛著何笙,至死方休。
千千萬萬的女人 , 柔情百轉的風月。
再也進不得他的眼。
顧霖軍苦口婆心勸 , “你也是奔五十歲的人了,怎麼不為自己終生大事考慮 , 雖說你位高權重 , 不愁女人,可時間匆匆,不等你想通。”
周容深舉杯笑說,“顧政委是不打算和我好好飲一杯酒嗎?我的年紀自己都不想麵對 , 你偏要提醒我。”
顧霖軍哈哈大笑,眉眼滿是戲謔 , “你啊,官場多是貪婪美色之徒,一個不夠吃 , 十個吃不夠。幾十年這潭深不見底的水,終於出了一個癡情種。”
周容深故作不耐煩 , 托起他酒杯催他飲下,堵住這張不饒人的嘴。
曹荊易此時從二樓宴廳下來,身後簇擁著許多曹氏船上的黨羽 , 曹柏溫在北京釣魚台頤養天年 , 官場方麵事務,全盤交給他打點,隻周旋不開的,才會親自上馬,副國級出頭,可想而知是怎樣的事,輕易碰不到。
他隔著茫茫人海,一眼定格視線,周容深似乎清瘦不少 , 往常合身的衣衫,竟有些寬敞了。周曹友誼破裂,廣東人盡皆知,他身旁一名部下陰陽怪氣說,“周容深沒多大道行了,一個女人把他的盛氣折磨得所剩無幾,據說他身子每況愈下,能活多少年都不一定。”
曹荊易偏過頭,盯著那人,笑容陰森詭異,“哦?有這本事 , 你怎麼不盯著盛文,鬧點大動靜給我看看。”
那人一愣 , 不敢多言。
曹荊易抬手命令他們退下,獨自邁下樓梯 , 遮掩在柱子後 , 滿堂春色,旗袍湧動,流光溢彩的房梁 , 光圈斑斕,秋波迷離。
他恍惚想起多年前 , 他最紈絝的那些時候。入夜從珠海到深圳 , 找周容深喝花酒,他恰好在筵席上脫不開身 , 自己閑來無事便過去 , 隔著那麼多陌生的臉,緊密的人影,曹荊易瞧見了挽住他手臂的何笙。
那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她。
她穿著藏藍色的長旗袍 , 分明是所有女眷中最清淡,最保守 , 但那雙眼睛,微微挑起,如桃花般水靈 , 當真是媚態入骨。
她被一群太太叫去喝酒,幾杯過後 , 話不投機,她笑了笑便走,一個中年貴婦凝著她經過的身影恥笑 , “周局長的金嬌啊 , 一臉婊子氣,滿眼寫著讓男人來操我,可偏偏身份又高貴的不得了,讓人看不順眼還沒法說。”
曹荊易好笑揚眉,以為她會置若罔聞,息事寧人,萬沒想到這小女人真是寸步不讓,她竟停下了。
轉身捏著嗓子喲,仿佛時光輪回 , 卷軸倒退,他是尋花問柳的公子,她是八大胡同倚門賣笑的藝伎,他就躲在暗處瞧著,她腔調那般嬌弱,那般尖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