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太學生中,雖然以官宦人家子弟居多,但是,像劉秀這般出身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算罕見。更有很少一部分學子,家境甚至比劉秀還差,吃住全靠學校供應,平素也沒有任何餘錢去買燈油。而主事王修的“禁止燈火令”一下,等同於將他們蹭學校油燈的讀書的機會給剝奪了一大半兒,這讓大夥如何能繼續忍氣吞聲?
當即,就有人上前大聲抗辯道:“主事,近來風雪交加,連館舍裏的被褥,都濕得幾乎要擰出水來,何來天幹物燥之說?您老擔心失火燒了太學,我等讀書時多加小心便是,何必連燈火都一並禁掉?須知陛下之所以大興太學,乃是期許我等能早日成為國之棟梁。如果我等不到兩更就睡,日上三竿才起,那和市井閑漢還有什麼分別?將來怎麼可能擔當大任,怎麼回報陛下的……”
“住嘴!”王修根本沒耐心傾聽幾個毛頭小子“胡說八道”,將三角眼一豎,厲聲打斷,“老夫禁止爾等一更半後再點燈,又沒禁止爾等讀書!爾等若是真的有心向學,星光、月光還有地麵上的雪光,如何就利用不得?況且老夫隻是禁止爾等在樓堂和寢館裏點燈,外邊野地裏,涼亭中,鳳巢山上,凡是空曠之處,哪裏不能點燈?你等去那些地方徹夜苦讀,老夫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多事去禁止?!”
這就有些過分不講理了。眼下外邊飛雪連天,彤雲密布,哪裏來的月光和星光?至於曠野裏點燈讀書,且不說寒氣徹骨,根本不是身穿單衣的學子所能承受。就算人能扛得住凍,隻要風勢稍大一些,燈火也隨時會被吹熄,哪裏還能為書簡提供照明?
“主事身穿貂裘,想必不知道寒風當中,我等連絲襖都買不起者是何等滋味?”有學生實在忍無可忍,梗著脖子大聲頂撞。
“空曠之處隨便點燈火,主事真是英明。學生愚鈍,不知道如何能讓油燈不被寒風吹滅,還請主事指教!”有人則采取迂回策略,拐著彎子嘲諷王修站著說話不腰疼。
更有甚者,幹脆啞著嗓子嗓子,陰陽怪氣地說道:“爾等休要胡鬧,主事乃是出於一番好心。君不聞,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勞其筋骨,苦其心誌麼?先讓爾等抗得住凍,隻要一個冬天都沒死,日後必然飛黃騰達!”
“火燭容易被吹滅,爾等不回效仿古人去鑿壁偷光麼?王主事的家就在太學隔壁,你先翻牆進了院子,然後再把他家書房的牆壁鑿個窟窿出來,以王主事的大度,當然不會跟你計較!”
“非但不回計較,恐怕還會在書房中多點幾支蠟燭!”
“是極,是極,咱們今後想要讀書,就隻能到王主事家鑿壁偷光了!可若是不小心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怎麼辦?哎呀呀,罪過,罪過!”
……
眾學子中年紀大者,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小者,則隻有十一二歲。心裏頭憋了一肚子怨氣兒,發作起來根本不回考慮邊界在哪,轉眼間,就從鑿壁偷光,說到了偷窺王修的隱私上。
那王修雖然是跟皇帝王莽的關係遠了些,但好歹也姓王,豈能容忍一群毛孩子對自己肆意調侃?猛地從學吏手裏奪過用來挑燈的木棍,朝著正說得高興的學子們,劈頭蓋臉打了過去,一邊打,一邊大聲喝罵:“叫你們熄燈就熄燈,哪裏來的那麼多廢話?再不滾,老子奏明皇上,將爾等全都革出太學,讓爾等一輩子都休想出頭!”
太學生們不敢跟他動武,被打得抱頭鼠竄而出。待來到外邊的空地上,心裏頭卻愈發憤懣。一個個拳頭緊握,大聲詛咒:“沒本事的殺才,也就會欺負我們這些軟柿子。有種你去打一下功成公和功崇公?也算對得起你皇上族弟的牛皮?”
功成公王康和功崇公王方,都是王莽的親孫兒,白天時也在太學就讀。論輩份,二人都算是主事王修的侄兒。但論地位,王修這個太學主事,可照著兩位國公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平素上趕著拍人馬屁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敢碰王康和王方一根手指頭?
“嗬嗬,什麼聖上的族弟啊,我呸!”有一名膽大的學生,幹脆直接掀開了王修的老底兒。“他出身於河東王氏,陛下出身於河北王氏,根本就算不得一王!隻是仗著自己能寫幾篇詩賦,亂認祖宗,才跟陛下攀上了親戚。也就是陛下憐他有才,能讓他借著皇家的名義在太學裏招搖撞騙。若是換了別的皇帝,早命人拿大棍子直接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