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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喝一盞酒,酒壺空空如也,一滴不剩,我恍惚發覺,這一斤的桃花杜康,他隻喝了一碗,都灌進我腹中了。

邁亭閣的台階時,我頭昏昏沉沉的,船夫搭了把手,我倚著桅杆,“大哥,剛才的車隊駛過,您在場嗎。”

他牙齒是煙熏的黃黑,和善憨厚,一笑皮包骨的身軀顫顫悠悠,“是省委的領導,還算低調嘞,就我瞅著了。”

我眯著眸子眺望,“那是哪裏。”

“宴賓樓。”

“車牌號您留意了嗎。”

他琢磨了兩秒,“蒙著嘞。要不說當官兒的低調。”

我不再言語,托腮觀賞著湖邊的景致,上岸後,我繞了遠,途經宴賓樓的的亭子,穿過花謝環顧的青石板,亭子遮著一座古色古香極具東北格調的茶坊,竹簾沒人駐守,有檀香在嫋嫋翻滾著,像被裏麵的人驅趕,商談要緊的私密。

大老虎也非全然信賴貼身護衛,他們垮台的證詞,十有九人折損在司機情婦和秘書。

流光溢彩的大理石爍爍璀璨,像置於萬花筒,越往盡頭走,四麵八方的空氣濃烈刺鼻,哪間包廂飲著開窖的黃梅酒,新年的酒,陳年的柴火,架在爐子煮,南方的梅子四五粒,頭杆兒敲在筐裏,用絲線串聯,曬在屋簷陽光充裕的午後,浸在酒糟,來年啟封,北方賣個好價錢,一般人喝不舒坦那味兒,達官顯貴當樂趣,七八月降雨,都愛品一品。

我走走停停,總算在一扇木門的縫隙發現了韓複生。

他負手站著,沈國安麵無表情,坐在桌後,白霧虛掩了他的眉目,沸騰的陰煞仍昭然若揭。

韓複生眼眶上的兩縷山峰緊鎖,這副場景,倒是猝不及防抓包碰麵的征兆。

我一閃而過,又倒回去,滯了步子,斂住頑皮的衣裙,窩在牆角凹槽,豎起半截食指,警告穿梭在十幾扇門扉恰好撞見我的侍者群噤聲。

他們當然曉得屋內的貴胄姓甚名誰,麵麵相覷為難躊躇,走也不得,留也不得,我淩厲奸笑,朝領班招手,他挪動了兩米,我掩唇詢問他,“你認得我嗎。”

他畢恭畢敬說關太太。

“那認得他嗎?”

“沈書記是桃花島的常客。”

我撩撥著耳環的珠鑽,“仕途素有王不見王的規矩。關首長與沈書記,在同一場合會晤是奇聞,沈書記戒備他,關首長也提防他,鬧得出事端嗎?你當摸爬滾打的人精和你一樣,就知道吃豆腐渣呀。”

侍者明白我的弦外之意,他思量片刻,阻攔我沈書記承他一筆情,卻得罪了關彥庭,都是隻手遮天的大佬,混飯吃的底層小嘍囉惹毛了官家,整個酒樓也遭殃,分明是自尋死路。

他挺上道的,“關太太,攝像壞了,我和保安室交涉,清場十分鍾。行嗎?”

我由陰轉晴,笑說有勞。

我塞他袖綰兩張鈔票,他帶著一撥侍者湧入電梯,門叮咚合攏,回廊鴉雀無聲,隻餘潺潺的酒水擊打杯壁的淅瀝。

“複生,這種場所,你一向不屑一顧,今天是約了摯友嗎。”

韓複生坦坦蕩蕩,“我太太在桃花島打牌,她輸得最慘,電話裏找我討債,我是管教不服她了,又怕那些太太嫌我們小氣,忙不迭加了五萬塊。”

“是嗎?我頭一次聽說,你懼內。”

“您玩笑了。家和萬事興,外麵操持傷腦筋,後院內鬥,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沈國安扔了一根纖細的柴火在灰燼內,“你太太呢。”

“補了賬,我訓斥她回家了。”

沈國安不戳破,亦不再追問,他默不作聲烹酒,動作不疾不徐,餘光也瞟著他,“我印象,你可不會撒謊啊。”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裏藏猜忌的刀刃,“認識關太太,舌燦蓮花的本領,她傳授你了兩三成。”

韓複生麵不改色,“關參謀長,哪是我能高攀的。他的夫人,我更知分寸了。”

他未抬頭,故而也錯過了沈國安目光的凶悍鋒狠,一絲一毫的慈祥也蕩然無存,“複生,雲南的緝毒第一線,清苦嗎?”

“沈書記關照,再苦也過去式了。有您提攜我,我在東北鞠躬盡瘁。”

沈國安皮笑肉不笑,他喝著酒,“你明白就好。有些話,我得告誡你。東三省的程霖廣袖善舞,異常狡猾,被她迷惑得神魂顛倒、犯傻賣命的男人,兩隻手數不過來。你敦厚老實,本分守紀,她戲弄你,就像碾死螞蟻。你一旦破了缺口,她將得寸進尺,死死地扼住你的軟肋。她會踩著你的屍骸,一點點囊獲她要的東西。你在市局辦公,張世豪流亡黑龍江,你相當於握著他的命脈,你效忠我,五年內,我許你省廳廳長的榮耀,八年內,我常委任期盈滿,退位前,我扶你升公安部,正副職,看你的道行。我相信你,不會使我失望。”

韓複生仰頭,他鼻梁和下頷的每一絲橫紋,皆是感激涕零的動容,唯獨那雙眼窩,了無波瀾,沉寂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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