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彎著身軀,頭也不抬說,“我不理解,豪哥在1902水深火熱,您怎和沈良州攪合在一起?他是什麼人,連弑父的買賣也敢綢繆,您羊入虎口,吃容易吐出難。若是為豪哥分憂,一千多名馬仔魚死網破,還不夠威懾警署嗎?”
我鬆開他,“決計不夠。蔣璐叛變鄭長林,後者捏著張世豪在吉林的一些底細,他公報私仇,警署數萬條子是他泄憤的冷箭,一支支插在1902的心窩。張世豪澳門討生活,這裏千變萬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勝義以少勝多的戰役,不可複製。1902一旦死杠,東北河北兩北省廳頃刻包抄突襲,你當馬仔是鋼鐵鑄造的機器嗎?魚死網破——”
我冷哼,恨鐵不成鋼拍打他頭頂,“這念頭,你最好打消。1902全軍傾沒,旗幟毀爛,毫無資本,張世豪平安了又能維持幾天?條子如今忌憚的,不就是他在澳門的聲勢嗎,你隻看短暫,不理長遠,他靠逆水行舟才能在法網的眼皮底下安然無恙。”
“因此您借沈良州的手,製衡幕後主謀沈國安,您回歸他情婦的位置,沈國安位列中央九常委之一,他多少得穩住清譽口碑,和兒子搶女人,傳出貽笑大方。您采取離間計,把戰火從1902轉移父子殘殺。可您是否想過,千鈞一發之際,您未必舍得罔顧沈良州的安危。況且豪哥不願犧牲您得到喘息。再者,咱老實困著,兩北省廳就放過嗎?”
我眺望飛掠湖泊的白鴿,它們自由而聖潔,在雨霧蒙蒙的午後肆意活著,“至少幫張世豪反敗為勝撕下逃犯標簽有所拖延。你根本不知道,東山再起的欲望,在他腦海裏多麼強烈。他不要苟延殘喘狼狽度日,他是野心勃勃的。剛來澳門的日子,他每夜淩晨睡不著,金字塔尖跌倒,被他一向仇視輕蔑的白道踩踏,他苦不堪言。”
我觸及長發掩住的後腦勺,“他有一塊反骨,很凸起,所以他總是梳著背頭,隱藏他的虎狼麵目。他長得像儒雅斯文的書生,更像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我記得我初次見他,不相信他是威嚇東北三省的張世豪。你信嗎?”
阿波直起腰,百感交集說,“您是全天下,最懂他的女人。”
我勾唇,“不,我是最貪得無厭的女人。魯曼喜歡他給予的風光,喜歡所謂的風月,陳莊將張世豪視為信仰,視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男人。她不在乎一切,她需要的是一種慰藉,這男人是他的,有一半是他的足矣。而我,我要他每一下呼吸都是我的。”
阿波不吭聲,我揚下巴示意他翻牆,“我和沈良州,你叮囑能進出1902的馬仔先瞞著他。”
我坐在梳妝前換了衣衫,保姆進屋送湯羹時,我讓她攙扶我下樓,保姆告訴我祖宗一直待在書房批示文件,連早餐也沒吃,詢問我用不用親自送一份。
我琢磨了會兒,我和祖宗昨晚也算不歡而散,彼此都有了隔膜,我這時貿然前去,保不齊適得其反。
我推搡了她一下,“他熬了一宿,火氣大,米粥配幾碟醬菜開胃,油膩的葷腥他不想聞。”
保姆聽出我弦外之音吩咐她去,她答應了聲,直奔廚房。
我捧起一隻紫金缽盂,伏在陽台的貴妃榻喂魚,院子裏的雨越下越密,敲擊著藏青色的大理石,壓垮了芭蕉,一柱細弱的水流從磚瓦縫隙潺潺飛濺,像盛開的白花。
我探出手接著雨滴,客廳大門此時忽然爆發一陣尖銳鈴聲,保姆匆忙應和,跑出打開,迎進來一名略眼生的中年男子。
男子沒料想和我碰麵,他腳步遲疑,卡在紅木屏風,“程小姐。”
我透過近在咫尺的玻璃打量他,“你是?”
“沈廳長的特助。原先市檢察院任職,沈廳長調任省檢察廳後,也把我一並帶了過去。”
我捏了一抔魚食拋灑玻璃缸,瞧著幾條顏色鮮麗的金魚搶奪,耐人尋味說,“既是陪伴良州多年的下屬,能出入他的私人住所,想必他很器重你。”
男人語氣謙虛,卑躬屈膝鞠躬,“沈廳長不嫌棄我耿直愚蠢,這幾年非常提拔我。”
我意興闌珊托腮,窗簷下延伸進露台的炮仗花,禁不住風的席卷,粉碎在漣漪四起的水麵,驚嚇了徘徊的魚,我食指撥弄開,戳點著粼粼的魚尾,男人似是畏懼我,生怕我唬他失言,眼珠子機靈往二樓瞟,“程小姐,沈廳長在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