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一瞥,對麵酒吧的臨建車庫侵占了半條公用大道,祖宗是做生意的行家,他經手的買賣不興旺都難,澳門的達官顯貴,外境客商,仿佛吸鐵石一般,著魔似的紮堆在他的銷金窟。
“我這輩子,極少走眼,我睡在沈良州枕畔兩年,七百個日日夜夜,我一度認為,我像了解自己一樣,透徹於他。”
驀然回首,其實關乎他的一切都荒謬。我嗤笑了幾聲,禿頭指著僻靜的西南角,“勞恩小姐,那倆人眼熟。”
我循著他的手勢張望,原本離開半晌的沈國安和祖宗在巷子口的炮仗樹下撞見,他們爭吵得異常激烈,祖宗情緒衝動膨脹到極點,甚至扼住老子的衣領,吼叫得嘶啞高亢,怒意滔天,“沈國安,收起你下三濫的心思,你敢碰她一根頭發,我他媽讓你有命當正國,沒命享福。”
沈國安麵無表情注視他,“你呢。”
他擒住祖宗的手腕,“你恨不得我死,給你騰位置,我碰不碰她,這念頭你根深蒂固,不會改變。”
他用力一搪,祖宗倉促脫手,胯部貼著車尾一蹭,霎時警笛大作,尖銳的嘶鳴無孔不入,在闌珊的街巷盡頭起伏,“沈國安,你死,自作自受,你活,是你的能耐,你曾教育我關鍵時候,虎毒也食子。你的種你生吞,我老子我也張得開嘴。”
祖宗撣著衣裳磨搓出的褶皺,拉開車門坐進後廂的前一秒,他眉目陰鷙警告,“你記住,任何人我不幹預,唯獨她不行,我這盤棋,開始下第一步,就沒想過輸,我篤定要贏的就是程霖。父子相殘的戲碼,我們不是沒演過,你想假戲真做,我奉陪到底。”
他發動引擎揚長而去,徒留滿地黃沙,撲在沈國安的臉孔,混沌一片中,他的神情也模糊不清。
我了無波瀾,“溫飽,人性善;富庶,人性惡;掌權,人性歹。貪得無厭,是屠戮世間飲食男女的鋼刀。”
禿頭攙扶我下台階,他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憂慮,我囑咐說,“沈國安的事別和豪哥講。場子電纜故障,馬仔安頓隔壁206的大佬,沒關注205,豪哥收不到消息。”
他不敢擔責任,“沈國安來1902,豪哥是知道的。”
“他和閻政委結黨營私,千裏迢迢跑澳門商議,老閻出席的地方,他避諱著呢。沒瞧,剛跟著的下屬全是便衣。我探聽底細能大張旗鼓嗎?誰也碰不著誰。張世豪信。”
沈國安雞賊,進出都是通行鑿開的牆壁,抓不了半點把柄,我之所以隱瞞張世豪,是大事化小,沈國安放肆,我受辱,他五成忍,五成討還,張世豪元氣不夠,杠沈國安,是自討苦吃。
我返回莊園,張世豪的車未歸,臥房黑漆漆的,我換了鞋子上二樓,禿頭尾隨身後說在賭場時便接到了豪哥的電話,蔣小姐那兒生了變數。
蔣璐的變數,必定是鄭總長的岔子。
“不認?”
“那倒不是,鄭長林在澳門警署隻手遮天,他活了五十年,打他算盤坑他的寥寥無幾,豪哥再牛也是外地人,澳門哪有他穩當,他懷疑蔣小姐的胎。”
“那怎地了。”
“鄭長林的妻子早亡,他下一屆不隻在警署挑大梁,澳門的領導班子也有他一席之地。這節骨眼,他怕被豪哥牽著鼻子,更怕曝出私生活的醜聞,他蠱惑蔣小姐。”
我懶洋洋斜倚著沙發背,端詳窗外飛馳而過的夜色,“名分是正經女人畢生的追求,是情婦愛不釋手的白月光。鄭長林承諾什麼不要緊,他說得天花亂墜,蔣璐被張世豪糊弄得還少嗎?”
禿頭捧了一碟糕點放在我觸手可及的茶幾,“是蔣小姐主動告知豪哥鄭長林的歪門邪道,可我瞧豪哥的反應,有點別扭。”
我揚眉,“她忠誠是好事,難道立刻忽悠跑了,他高興?”
禿頭說若沒您在,蔣小姐是誓死不叛的,往後啊,真沒準。
次日傍晚我在張世豪的書房給他按摩時,花豹風塵仆仆破門而入,他神色焦灼,像是了不得的麻煩,張世豪器重的幾個大馬仔分工明確,派遣的任務都是常人難辦的,危險、隱蔽、惡劣,很少改換行程,花豹的不召自來,意味著泰山崩了。
果不其然,他定格在桌前,“豪哥,天捅破窟窿了。”
我揉捏太陽穴的兩指卡在眼角,“兩北的省廳,抱團玩硬的了?”
花豹說,“半小時前,1902賭街發生爆炸,死傷十七人,其中不乏大人物,經過炳哥調查,有兩位的背景頗為棘手。”
澳門的大街小巷賭場聳立,爆炸不稀罕,騷亂時常有,那種地界魚龍混雜,燈晝夜不熄,夏季燥熱,爆了平息就是,可卷入了大人物,牽扯勢力龐大,是會發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