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靜下來,瞥了一眼關合的門,二話不說帶著禿頭離開了茶樓。
約二十分鍾,張世豪的輪廓在鎏金的旋轉門內若隱若現,我奪過禿頭口袋裏的64式,在屋簷和大廳內來回瞄準,我不確定關彥庭會否玩兒陰的,當麵議和,暗中槍決,我槍法不精,好在射程短,也不至五發子彈全盤失手。
幸而我畏懼的情況沒有發生,馬仔拉開車門,張世豪彎腰坐進後車廂,他臂肘關節處撕破了一道口子,血汙黏著襯衫,遇空氣氧化,黑紫發烏,頗為狼狽,我嚇得不輕,命令禿頭拿後備箱裏的藥盒子,蜷縮著四肢蹲在張世豪腳下,為他清理傷口,隔著窗子驚鴻一瞥,由警衛員簇擁的關彥庭也並非無虞,他的脖頸有玻璃碴摩擦的傷痕,軍裝袖綰切碎成襤褸的布條,鮮血沿著指甲淌落在地麵的褐色磚瓦。
張猛立在十米開外的吉普車尾,他抑揚頓挫的腔調,仇視而生硬,“張老板,關參謀長放你一馬,該還的,你也麻利些。皆大歡喜的結果,不是比兩敗俱傷,舒服得多嗎。”
我皺眉不解,盯著一言不發的張世豪,後者聚精會神睥睨二樓一扇密不透風的窗口,是方才我們的雅間隔壁,我恍然大悟,祖宗的人也沒落半步。
我基本篤定,關張二人達成了瓦解沈家父子的同盟。
我不曾過問,這事百利無一害,張世豪認可的,他想必深思熟慮,關彥庭的橄欖枝未帶刺兒,紮不著肉,他們此時抱團,是渡氣兒續命,祖宗心知肚明,沈關、沈張的合作絕不可能了,非友即敵,再耽擱幾天,他借沈國安的壓倒性的權勢,在澳門周邊大舉過境,扭轉乾坤才是天方夜譚。
我們驅車折返1902,駐守第一重鐵門的馬仔風風火火大喊豪哥,他踮著腳向張世豪彙報什麼,我不露聲色端詳他,他意外之色渺茫,像早有察覺,他有條不紊脫掉西裝交給馬仔,牽住我的手,邁過半尺高的門檻,第二重防彈門吱扭推開,豁亮的練武堂吆喝震天,百十名馬仔陳列方陣,拳腳整齊劃一,不似街邊花拳繡腿的癟三混混兒,搏鬥的姿勢套路漂亮,卷起鶴唳風聲。
“安頓在哪。”
“半小時前豹哥送蔣小姐下榻澳門塔附近的酒店了,那是十四K的管轄,沈良州的人就算雞賊,恐怕也無精力看管澳門城的大街小巷,他嚴防死守的無非咱這片地域。不留把柄便是。再者——勞恩小姐在,怕二位姑奶奶掐架。”
蔣璐現身,嫂子都不叫了,好一聲撇清地位的勞恩小姐,馬仔個頂個的機靈,斷斷不會惹臊。
我冷哼,“辦得周到,讓豪哥賞你。”
馬仔諂媚笑,“我分內之事。”
我從張世豪掌心抽離自己的右手,沒好氣甩掉他,砰地一聲反鎖了臥室門。
片刻工夫,馬仔的哀嚎傳出,我沉著臉扳開鎖芯,“姓張的,你打他撒氣做什麼,遮蓋多年的風流債嗎?還不許實話實說了?”
我不等他解釋,又是一撞,風襲弄著台階的塵埃,撲鼻一遝灰土,我故意耍潑,表明我的態度,不歡迎蔣璐,危急關頭,也不擠兌她,我們的共處愉快與否,取決張世豪如何分門別類,馬子,助手,親疏遠近,拎清點,我間接提醒他,分寸拿捏得宜,別激我的火。
賭場的疊碼仔對蔣璐的了解勝我許多,她資曆老,是張世豪身邊最初一批馬子,無功無過,挺親切的,她又擅長收買人心,扮演安穩和善的角色,女人做到這份兒,也算老實本分了。而我殺伐果斷,不加掩飾的鋒芒膽識,讓這群兄弟欽佩卻敬而遠之,我不叛則已,一旦叛降,後果不堪設想。
當夜張世豪在我屋子裏洗澡,我特地穿上新買的蕾絲睡裙,香檳色的真絲綢緞,摸著滑膩如羊脂玉,情趣款式,胯骨和臀部仿若透明,紗尾綴著流蘇穗兒,一步三搖,千嬌百媚,在浴室的昏黃光束照耀下,恰似一朵盛開的夜來香。
張世豪躺在浴缸內正思量什麼事,我破門而入,若無其事在水池內舀涼水,清洗著發梢,他眯眼望著我,我透過霧氣朦朧的鏡子,在胸部隆起的溝壑裏點著乳霜,“蔣小姐住在澳門塔,不是長久的打算,頭三日避開沈良州的追蹤,往後呢?東北的消息仰仗蔣小姐輸送呢,別等她開口求,傷了功臣的心,張老板不妨主動提及,讓她住1902,賓館房間多,還差她一間嗎?”
我擰著濕漉漉的發水,“女人呀,在大是大非的風口浪尖,再深明大義也難免吃醋,畢竟是天性。你當真棘手也就算了,你分明能令她滿意,卻巋然不動,細小的委屈日積月累,你押注她不撞南牆不回頭嗎?你賭贏了十次百次,難保千鈞一發的一哆嗦,就抖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