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死亡摯愛(2 / 3)

我若無其事飲了口茶,“張世豪呢。”

我話鋒一轉,打得阮穎猝不及防,她微錯愕,“張世豪恐怕窮途末路。”

“他活的幾率幾成。”

阮穎沉思片刻,“不足一成。張世豪是全國在逃的特大通緝犯,他若有垮台的征兆,白道是拚死搏鬥的,畢竟機不可失。”

我不錯過她臉上一星半點的神情變化,“他最難招架的勁敵,是哪一位。”

阮穎垂在身側的手握拳,她的緊張我不露聲色收歸眼底。

“應該是沈家。”

我看了她好半晌,輕蔑又失望,“這就是你給我的消息。”

阮穎聽出我的責備之意,她噗通跪在堅硬的瓷磚地,“程小姐,是我辦事不力。”

我托腮麵無表情注視她,“不,你辦事很得力。否則彥庭何苦大費周折,借張猛效忠我之手,安排你作雙麵間諜。這幾日我聯絡不到齊琪,你是我和她約見的中間人,顯而易見,你假傳我的命令,讓齊琪誤以為我給了她新任務,而任務便是誘導沈國安,傾其東北的官權,多方困頓,力圖趕盡殺絕張世豪。沈良州扳他老子,他老子扳張世豪,誰是坐收漁利的贏家。”

我不加掩飾的戳穿,阮穎肩膀一僵。

我抬臂推開咫尺之遙的一扇紅木窗,樓下車水馬龍,正是這座城市最繁華錦繡的黃昏,匆忙穿梭的行人長著一副陌生的容貌,分不清誰是真實的,誰是為生存而刻畫的虛假的麵具。

“我的人生,有一道分水嶺。二十歲之前,我活在權貴男子的床上,他們的感情,是一件華美的旗袍,爬滿了虱子,時不時寵愛其他女人膈應我一下。可我攬著綾羅綢緞甘之如飴。二十歲之後,我貪戀人間煙火,為悲歡離合絞盡腦汁,幻想著與一個男人同舟共濟,厭倦了一聲聲諂媚的程小姐,和背後指指點點的唾罵聲。”

我來回翻覆自己的手,“戴幾串鐲子,鑲幾塊翡翠,我漸漸不留意了。”

阮穎並不曉得我因何與她說這些,她巋然不動跪著,我將視線移到她頭頂,“齊琪是我安插沈國安的細作,彥庭多久前知道的。”

事已至此,她自知隱瞞不了我,她尚且算聰明,悟透審時度勢才能保全自身,“在沈國安京城回東北大宴親信的那天。”

我捏緊了杯子,“放肆,還敢和我玩花活?”

滾燙的濃茶潑向她臉蛋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猩紅糜爛中冒著透明的白色水泡,她疼得額頭青筋畢現,一動不動忍著。

“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是怎樣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想你有耳聞。米蘭的忌日,便在今天。”

她瞳孔驀地一縮。

我斟茶的同時鑿補,“我殺自己人,亦不手軟,背棄我的叛徒,你有好下場嗎。”

“程小姐,您為關參謀長謀出路,我和您是殊途同歸。”

我放聲大笑,“好一句殊途同歸啊。”

我唇邊笑意來得快,收得更快,閃電似的一晃而過,“一丘之貉與殊途同歸的差別,在於前者我的陣營怎麼變,我的旗幟不會倒。而後者,我的陣營變了,我的旗幟也燒了。”

她筆挺的脊背有幾分萎靡,“我是關參謀長一早選定的間諜,齊琪是細作的身份,在您送達賓館豢養她的第一日,關參謀長就知曉了。”

真相大白,赤裸醜陋。

我倒莫名鎮定了。

宏偉壯闊的皇權之爭,波詭雲譎的軍政博弈,卷入其中的一刻,便該預見不可掌控的諸多風雲變故。

我默不作聲站起,慢悠悠朝門外走,在快要邁出時,我止步對阮穎說,“從今往後,你我不相幹。你轉告關彥庭,我手沾染了米蘭的鮮血,他若單方撕毀交易合約,逼死張世豪,我無所謂玉石俱焚。”

“程小姐!”

阮穎換了一個方向,她正麵朝我跪著,“謝您提攜之恩,若無您動這份心思,關參謀長也無需我效忠,主仆一場,請您原諒我不忠。”

她額頭叩在瓷磚地,“張世豪的皇城會所和金花賭場被秘密查封,他在風月山莊綁架了省公安廳廳長,意圖做困獸之鬥,尋覓一條生路,而關參謀長早已和公安廳廳長聯合,後者是一枚誘餌,坐實了張世豪襲警的罪名,成為甕中之鱉,不出意外,此時風月山莊被軍區關參謀長調集的陸兵包圍了。”

我身形猛然一擺,險些栽倒在門框,她說我能講的,隻有這麼多,程小姐見諒。

我轉身瞥了她一眼,重重摔了門,撞倒一名換茶壺的侍者,揚長而去。

一滴兩滴冰涼的水,從高處而降,砸在我鼻梁和嘴唇,我起仰頭,灰蒙蒙的天空浮蕩著漫無邊際的烏雲,雲海滔滔,像一卷洶湧的洪水,覆滅了夜色來臨的哈爾濱。

下雨了。

時光深處,二十歲那年,哈爾濱五十八年最大的一場暴雪,寒冰覆蓋的路燈下一遇,築成我一生逃不出的浩劫。

人心叵測,風月善變。

想我程霖,窮其一生追尋的,也有甘願親手打碎的一日。

我忽然萌生一種強烈的走投無路之感,我漫無目的遊蕩在街頭,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樓是那棟樓,巷子是那條巷子,可一切物是人非。

包裏的手機響了許久,我皆無所感應,直到停在一家似曾相識的珠寶行,我隔著櫥窗,憶起張世豪送我的唯一一枚戒指,便是在這裏定製。

那枚戒指我尋不到了,我也不曾認真尋覓過,我那時心裏隻裝著祖宗,裝著我的大好前程,我不在乎這荒唐癡狂的風月,它除了刺激,帶給不了我任何。它丟在某個角落,深埋於我和祖宗的別墅裏,下落不明,屍骨無存,就像一場夢。

遇到張世豪之後的歲月,原本就是一場夢。

我摸著光禿禿的中指,有些不受控製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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