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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底踩著的輪廓,有一時片刻的凝滯,張世豪嗓音裹著笑意,“扯平了。”

這三字擊穿我的五髒六腑,我踉蹌著大步離開包房,反手合住門,身子劇烈搖晃了幾下,似一支粗大的針管,抽幹我的血液與骨漿。

我死撐牆壁,抹了一把臉,濕淋淋的,天花板下雨了。

眼前幻化的大片黑白致我暈眩,我掌心扣著心髒,感受它一次次跳動,張世豪竟也有這般荒謬頹唐的時候。

他問我愛嗎。

我覺得好笑。

笑著,笑著。

怎地還哭了呢。

我看他像傻子,沙漏在遺失,死捏著不肯攘。

一如我抉擇關太太的人生時,那毫無意義的悲壯和倔強。

我推開未散盡的人潮,在她們別有深意的注視下,揚長而去,我無印象怎麼回了南郊,開門進屋時,偌大的客廳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關彥庭站在酒櫃前,專心致誌挑揀他要喝的紅酒,我特意把動作放得很輕,他依舊察覺了,背對我取出一支刻滿洋文的錐形瓶,“去了哪裏。”

我撒謊早練就麵不改色的本領,“朋友下周結婚,酒吧包場。”

他似笑非笑說關太太在旁敲側擊提醒我,想要一樁儀式,是嗎。

我換了鞋子,一邊脫大衣一邊打量他,“關先生真笨,女人多麼渴望儀式,也等男人開口呢,乞討的不要也罷。”

他反問是嗎。“張世豪確有兩把刷子,這一麵過後,關太太頓悟了不少。”

我強作的媚笑僵在了眼尾。

他單手將客廳的絨布紗簾挽起,係了一個結,“我有時好奇,關太太這顆心,究竟是硬,還是軟。你排斥異己,非常明確利落,從不心慈手軟。麵對舊情又搖擺不定,我希望你做好準備,人這一輩子,就是在不斷的失去中,熬到白發蒼蒼。”

我笑容慢慢收斂,“關先生失去過嗎。”

“當然。”

他返回酒櫃,“我失去的,是平生歡愉,是自由,是無所顧忌的放縱。”

他凝望著我,“可惜嗎。”

我搜腸刮肚,發現找不到合適的回應,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擺放了一盤象棋,他拾起一粒紅兵,過了楚漢之界。

“起初,這不起眼的是我,平凡無依,全憑硬仗。”他吞吃了黑炮,指縫夾著那顆棋,“後來,我用遍體鱗傷換來披上它的戰衣。”他接連噬虐了對方的車、馬、相,直指黑棋命門裏的將,“一路披荊斬棘,不坐穩這個位置,為什麼要罷休。”

關彥庭低低笑了聲,他斟滿兩隻杯子,“關太太喝一杯嗎。”

我此時說不出的疲倦,像跋山涉水闖了幾萬裏路,我告訴他想上樓休息,囑咐他辦完公事也早些睡。

我抵達二樓,在轉彎前,我垂頭看自斟自飲的關彥庭,“關先生,有朝一日,你也會像良州那樣,泥足深陷嗎。”

我的角度隻窺伺到他濃密的發頂,他沒有回答我,寥寥寂靜中,回蕩著酒杯與大理石碰撞的脆響。

我進臥室洗完澡,調暗了床頭的燈光,繞過窗台拿毛巾擦頭發,透過敞開的玻璃,隔壁書房隱約不止一人在講話,關彥庭之外是一劑略帶滄桑的男音,“沈良州停職查辦了。明日省委大會,他親自作述職檢討。”

我瞳孔微縮,打了個激靈,拋掉半濕不幹的毛巾,衝向北風凜冽的露台,翻越及膝高的磚坡,書房的窗子開得不大,窗簾虛無遮掩了三分之二,關彥庭的身形露了一半,他轉動著鋼筆,情緒波瀾不驚,“停職多久。”

“暫無期限。省檢察廳認為時機到了,自會複職,而且很有可能職務是降低的,不會官複原職。他勾結黑道,做走私生意的內幕,有些壓不住了。”

關彥庭這才有了一縷波動,“沈國安什麼打算。”

“沈國安按兵不動,沒有幹預的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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