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3 / 3)

我捏著茶杯的手倏而一緊,隱約猜到什麼,但我不敢相信,這筆買賣的變數和代價太龐大了,祖宗沒有理由那樣做,“市檢了如執掌,為什麼痛快放行卻不扣押?”

男人諱莫如深打量我,沒吭聲,我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瞬間收斂了情緒,不露聲色飲了兩口茶水,“軍區出馬了嗎。”

男人說軍區的影子都沒見著。

條子跨省追蹤走私,怎會不聲不響壓住,關彥庭如果不露軍權,偷天換日門兒也沒有,由此可見,不等他出馬,其他人率先保了貨。

猶如一隻大掌牢牢扼住我喉嚨,逐漸加重,強烈的悶沉恰似奔騰的江潮,凶狠衝撞,攻破我的心牆,占據滿我整顆胸腔。

我猜得不錯,茶樓裏祖宗故意放出風聲讓我知曉,他了解我的聰慧,側麵提點我將出貨改期,和張世豪相關,一律是東三省的特級任務,單單市檢,根本頂不住,公檢法三司聯合,就不是祖宗說了算,他指名時日,我自會投機取巧。

他深知張世豪身邊我的處境並不十分好,黑老大的窩子女人想站穩腳跟,貨能不能經我手平安送出至關重要,陳莊多難纏,他大抵也調查了,他是真要保我,保我無虞,保我有好日子過,保我一步步安穩的價值,甚至舍棄了這樁足以力克張世豪的籌碼。

我按住心口最翻江倒海的一處肋骨,那一處血肉模糊,脆弱得不堪一擊,我胡亂拂開了茶杯,無力抵在桌角,慘白著一張臉,崩潰看向窗外,拚命想敲碎玻璃,灌入一絲氧氣,供給我呼吸續命,男人一言不發消失在我身後,玻璃之外的長街,一晃而過的纖細身影,在燈火斑斕中定格,無限拉長,烙印我眼底,我瘋了似的掏出一遝錢拍在桌上,魂不守舍的衝出茶樓。

祖宗彎腰跨下市檢的公車,隻有他帶著二力,單薄而寂寞,穩步進入對麵璀璨閃耀的洗浴城,他穿著深藍色的刺繡襯衫,袖綰卷起了一折,露出圓形的鎏金腕表,表盤折射的光暈倉促一閃,晃過他嚴肅威儀的麵孔,鐫刻著一絲不苟的平靜。

我從未見祖宗穿過這般鮮麗輕佻的衣服,兩年連一次都無,他純黑的西褲飛濺了幾塊血跡,夾雜在褶皺裏,已經蛻變為幹涸的黑紫色。

我橫穿馬路,踉踉蹌蹌追上去,奔入旋轉的琉璃門,一直跑進吞沒了他的走廊,朝他背影大叫等等!

祖宗頃刻間一滯。

二力最先有所反應,他回頭看了我一會兒,麵色凝重退出了一旁的安全樓梯,我艱難踱著步子,很小,很慢,我知道那道無形之中築起的屏障,阻隔了我們在天南地北,不同的陣營,我更知道一扇現實顛沛流離的屏風,將他變得多麼虛無,多麼不真實,我亦如此。

他聽見靠近的腳步聲,僵硬的身體有了一點動靜,他轉過來沉默注視我,視線交彙,我才開口喊一聲良州,眼前刹那泛起水霧,極速湧出,我紅著眼眶,聲音嘶啞而哽咽,“是不是你。”

我不知自己怎麼哭得這樣厲害,眼淚仿佛是我質問的勇氣,是我探尋一個答案的膽量,當流得越多,便喪失越多,如同一個熱氣球,在高空刺破了洞,不斷的失重,下墜,致使我的呐喊也愈發虛弱。

祖宗沉寂的目光掠過我壓抑到青筋暴起的額頭,臉頰,下巴,我歇斯底裏哭著,身子難以自製痙攣抽搐,就在這一刻,祖宗終於給予了一絲回應,他伸出雙手,溫柔覆蓋住我麵龐,淚珠一滴滴淌落在他襯衫光滑平整的緞麵,迅速沒入絲線的縫隙,氤濕了大片。

我恍惚憶及兩年前,也是如此的時光,樓宇重重,車水馬龍,霓虹亮著,遮不住夕陽,夕陽懸著,抵不消華光,金碧輝煌的長廊空空如也,寂靜無聲,隻有祖宗,他叼著一支煙霧不那麼濃烈刺鼻的香煙,毫無征兆經過了我的夢。

在我破碎凋零的風塵歲月裏,從此點燃了一盞燈。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