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決戰 (下)(2 / 3)

那麵認旗他記憶太深刻了。當年,朱屠戶的座艦上,就插著同樣的旗幟,跨河履行與脫脫的約定。結果他精心準備的火藥船分毫沒派上用場。脫脫丞相卻當場吐血,旋即氣絕而亡。

他恨,恨那個人,那麵旗幟。恨那個人活活氣死了他的東主,恨那麵旗幟毀了他出將入相的美夢。如果不是朱賊造反,他相信自己在脫脫的引領下,足夠走上跟賀唯一同樣位置。即便不順利,至少也能跟中書左丞韓元善比肩。而現在,他卻隻能在定柱手下搖尾乞憐,並且還被人像防賊一樣提防。

一瞬間,李漢卿甚至忘記了自己心中日後問鼎逐鹿的雄圖壯誌。掙紮著就想點起隊伍撲過去,將日月旗下的那個家夥,無論其是不是朱屠戶本人,碎屍萬段。然而,他的胳膊,卻被忽然走過來的兩名蒙古武士死死扣住,無論如何掙紮身體都難以向前再移動分毫。

“李將軍病了,胡言亂語。來人,把他給我送回城中去,找郎中診治!”賀唯一鐵青著臉,向李漢卿身後的怯薛命令。

“來人,傳老夫命令。從即刻起,忠義救**交給沙喇班代掌。直到李將軍痊愈!”根本不給李漢卿反抗的機會,定柱默契地補充。

“是!”幾名怯薛齊聲答應,架起李漢卿,就往城門方向拖去,任憑此人如何掙紮、叫喊,都絕不放鬆。

忠義救**副萬戶沙喇班,則如同鬼魅一樣從人堆裏鑽了出來,與李漢卿擦肩而過,衝著定柱躬身施禮,“末將在,末將必不負右相所托!”

“你....?!”李漢卿雙眼圓睜,拖拉在地上的兩條腿,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苦心積慮謀劃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謀劃著如何背叛別人,如何獲取最大的好處。卻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有人早已背叛,早已謀劃著要取而代之!

“拖下去!如果他敢亂我軍心,就立刻斬了!”定柱頭也不回,大聲催促。隨即,又舉起望遠鏡,繼續朝著正東方仔細察看。

李漢卿這個人雖然狼子野心,但其見識卻也不差。從正東方緩緩靠過來的那麵戰旗,的確是第一軍團所有。戰旗下的隊伍規模不大,頂多隻是一個騎兵旅,兩千人出頭。但隊伍中每個人身上,卻都披著一件銀絲軟甲,鐵盔上的閃光耀眼生寒。

“是第一軍團近衛旅!”定柱聽見左相賀唯一在自己耳邊用顫抖的聲音分析。“徐洪三的將旗在裏邊,在隊伍正中偏左位置。旁邊那個,旁邊那麵日月旗下,那個身材魁梧的家夥,應該就是朱重九!”

“是朱重九,除了朱重九沒別人。我當年在徐州見過他!”李思齊的聲音,聽起來也又幹又緊,隱隱帶著顫音。

朱重九來了,他海上而來。吳良謀前幾天殺向了東方,不僅僅是為了掃蕩那些豪強世侯的堡寨,還肩負著去接應朱重九,替近衛旅開路的任務。

朱重九來了,他居然拋下了淮揚,偷偷離開了徐州,偷偷來到了戰場最前方。他要親自指揮這場戰鬥,親手來埋葬大元。

朱重九來了,他離開時,淮揚安然無恙。張士誠居然沒有出兵,張士誠居然放棄了這輩子最好的機會,甘心永遠被他踩在腳下!

......

刹那間,定柱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隻是看著遠處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隊伍中的那名鐵甲黑臉將軍,宛若天神降臨,身後湧滿跳動的日光!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有聲音在明媚的春日下,緩緩響起。

起初,還有些單薄。但是轉瞬,就變得極為響亮。宛若沉睡多年的巨龍,猛然從深淵中躍起,發出醒來後第一聲長吟。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

......

嘹亮的“龍吟”聲中,前來參戰的淮安軍隊伍,迅速向彼此間靠攏。一麵麵戰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不見王師久,這是自建炎南渡以來,漢家軍隊的腳步,第一次踏上燕趙大地。而在此之前,華夏遺民已經在重重胡塵中,苦苦忍受了二百三十餘年。

漫說北群空。華夏不是沒有豪傑,隻是豪傑成長的時間稍微長了些,但是其終究會一飛衝霄。

當場隻手,畢竟還我萬夫雄。但凡漢家男兒,有幾個會忘了靖康之恥,忘了武穆遺誌,忘了長江以北,長城內外,祖輩先賢披荊斬棘,從猛獸毒蛇嘴裏奪回來的萬裏河山。

此乃“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從來不容外來者竊據,也不容文明的敵人玷汙。哪怕猛獸毒蛇在漢奸的勾結下得逞於一時,哪怕是黑雲遮住天幕,哪怕是屍橫遍野,血海滔滔。終究有一天,日月將重新升上天空,照亮這片驕傲之土。

此非某個大能寫在書上的宿命,也非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碰撞仇殺。而是文明必須戰勝野蠻,創造者必須戰勝劫掠者。

否則,人類都將永遠墜入黑暗的深淵。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

“驅逐韃虜,光複山河!”

......

聽著那驚天動地的呐喊,定柱忽然覺得一陣陣心虛。側目張望,發現賀唯一、李思齊等人,也是個個額頭見漢,臉色蒼白如紙。

“我大元自世祖立鼎,一統宇內,德被萬民.....”他扯開嗓子,試圖帶領親兵們一起鼓舞士氣。卻發現喊出來的聲音,是那樣的孱弱無力。

當年大元以殺戮立國,屠完了草原屠燕趙,屠完了汴梁屠兩淮,將契丹、女真、黨項、漢人,屠得十室九空。將華夏北方沃土屠得多年不見炊煙。有什麼臉麵,說自己德被萬民?!

如果說將萬萬百姓,屠殺掉六成以上,都可稱為德政的話。那天下豺狼虎豹,豈不個個都是茹毛菩薩,飲血生佛?

至於立國之後,民分四等,坊裏連坐。廢科舉,包稅務,以紙換金,寸鐵不準落入民間,如是種種,哪一樣,那一樁,不是率獸食人,倒行逆施?

連定柱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又拿什麼去鼓舞士氣,去用祖輩父輩的“文治武功”,折服對手,曉諭天下?

“開炮,開炮示威!通知城上,立刻給我開炮示威!”聽定柱越說聲音越小,左丞相賀唯一再也不敢耽擱,從主將的親衛手裏搶過一麵黑色的令旗,高高舉過頭頂,奮力晃動。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正東和正南兩麵城牆,上百門大小火炮陸續發出了惱羞成怒的咆哮。黑漆漆的彈丸飛出去,砸得地麵上煙塵滾滾。

距離太遠,四斤炮根本夠不到淮安軍的腳尖兒。重炮也根本不可能打得追。此番狂轟濫炸,純粹就是為了打斷曠野裏那令人慚愧莫名的呐喊。

效果相當不錯,當第一聲炮擊響起,淮安軍的呐喊聲嘎然而止。但是很快,便有嘹亮的軍號聲替代了呐喊聲,再度如龍吟般,穿過城上城下所有蒙元將士的耳朵。

伴著嘹亮的軍號,淮安將士的移動速度,也猛然加快。各支隊伍以旅為單位,在行進間,加快向徐達的中軍帥旗附近集結。而徐達本人,則策馬奔向了正東方,奔向了那麵高高挑起的日月河山大旗,隔著老遠,就向朱重九舉手施禮,“報,主公。第三軍團全部,第四軍團四零一、四零二、四零三、四零四、四零五旅,已經奉命集結完畢。請主公示下!”

“弟兄們辛苦了!”朱重九舉手於額頭,迅速還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一邊策馬高速奔行,一邊大聲命令,“此戰,依舊由你指揮。該怎麼打,就繼續怎麼打,我過來替你呐喊助威,觀敵掠陣!”

“遵命!”徐達愣了愣,旋即一拉戰馬韁繩,疾馳回了帥旗之下。未幾,中軍處便又傳出來又一陣慷慨激越的嗩呐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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