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通淮 (下)(2 / 3)

這回,妥歡帖木兒總算沒有再改主意,被大夥簇擁著迤邐前行。不多時,就來到了第一皇後,伯顏忽都的寢宮。

早有宮女預先給伯顏忽都傳了話,提醒她迎出了門外。夫妻兩個忽然見了麵,彼此都微微一愣,感覺竟然恍如隔世。

“你,你比原來,原來老了!”木然進了屋子,又發了半晌的呆之後,妥歡帖木兒猛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隨即麵紅耳赤。

雖然沒有生病,事實上,他現在的狀態與大病初愈的人沒什麼兩樣。腦子也時而靈光,事兒發木。想當年伯顏忽都與他成親時,不過豆蔻年華。在坤德殿裏苦熬了十四五年,怎麼可能還保持得了少女般的容顏?而將她折磨得未老先衰的負心漢,又是哪個?若不是奇氏忽然背叛,他這輩子怎麼可能還想起伯顏忽都這個第一皇後來?

“世間哪有不老的人?況且妾身是蒙古女子,天生就比漢家和高麗女子老得快些!”伯顏忽都卻早已把一切都看開了,衝著他笑了笑,柔聲回應。

草原氣候惡劣,生存艱難。所以蒙古女子都如杏花,開得早,開得熱烈,凋零得也極為匆忙。這,幾乎是大都城內人盡皆知的事實。但皇宮的女人,怎麼能與尋常牧羊女子相提並論?她們的飲食起居條件,比牧羊女子強了何止萬輩,比尋常漢人大戶之女也強了不止百倍,按理,三十出頭正該嬌豔如牡丹怒放才對,怎麼可能已經隻剩下了瑟縮的殘枝?!

結果,一番善意的解釋,非但未能讓妥歡帖木兒減輕內心的負疚。反而令他的臉色愈發紅潤,隱隱仿佛要滴出血漿來。“朕,朕今生,今生負,負你良多!”

“陛下,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你我畢竟都已經不再年青!”伯顏忽都被他魯莽的舉動逗得莞爾一笑,眼神裏,居然露出了幾分母性的溫柔。“況且國事已經艱難如此,陛下如果有那份精力,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應對眼前危局才好。至於妾身,自小便有長輩算出妾身命苦,能有個房子遮風擋雨就已經滿足了,早就不奢求更多!”

“這,這......”妥歡帖木兒聞聽,恨不得找個地縫,一頭紮進去永遠不再出來。從十六歲被冷落到三十幾歲,現在才聽到自己幾句懺悔之言,豈不是太晚?況且即便自己這個皇帝誠意悔過,還能善待得了她幾天?恐怕不用三個月,淮安軍就會打到了大都城外了。到頭來除了陪著自己一死,伯顏忽都還能落下個什麼?

“陛下不必多想,咱們蒙古女子,向來是嫁了誰,這輩子就跟著誰。富貴貧賤,都會認命。”見妥歡帖木兒又尷尬地說不出話來,伯顏忽都笑了笑,繼續低聲勸慰。“隻是妾身,很早之前就知道陛下非,非逞一時血勇之輩。所以才想勸陛下早做打算,免得萬一戰局不利,又來不及出獵塞外,留在城裏處處仰人鼻息!”

所謂非逞一時血勇之輩,實際上是說妥歡帖木兒膽子小,性情陰柔有餘而陽剛不足。所謂“萬一戰局不利.....留在城裏處處仰人鼻息”,實際上說的是妥歡帖木兒不能做俘虜,一旦做了俘虜之後肯定會搖尾乞憐。這兩個意思,伯顏忽都盡量表達得隱晦委婉,給自家名義上的丈夫留足了顏麵。然而,話音落後,依舊讓對方羞愧得幾乎捂著臉逃走。

“你,你不知道!”再也不肯與伯顏忽都目光相對,妥歡帖木兒盯著地麵,喘息著呻吟,“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定柱他們幾個,不會準許朕做任何決定。朕,朕早就已經打算將皇位交給太子了,可是,可是朕的聖旨卻通不過中書省,朕,朕想下個中旨,也無法送出大都城!”

幾乎是平生第一次,他肯坐下來跟伯顏忽都商議朝政。卻沒想到,說出來的消息如此令人無奈。那伯顏忽都聽了,先是微微皺了下眉頭,隨即,目光向周圍的太監宮女們緩緩探詢,待從後者臉上找到了足夠的肯定暗示後,又開始笑著搖頭,“嗤!這幫家夥,可真是膽大包天。居然連劫持聖駕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了。不過,他們這些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一條心麼,以臣妾之見,應該會很難吧?!”

“你們出去,都出去,離開宮門二十步,非朕和皇後的召喚,誰也不準靠近!”妥歡帖木兒心裏打了個哆嗦,趕緊大聲開始清場。“高文過,你不要走。你站在門口。有人敢不聽朕的話靠近,你,你就立刻給朕咳嗽幾聲!”

“是!”太監總管高文過哭笑不得,躬身行了個禮,倒退著出門。

妥歡帖木兒主動送到門口,親手關上了寢宮大門。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四下張望了好幾遍,才緩緩走回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不瞞你說,他們幾個肯定心思不在一處。那定柱。賀唯一都是傻的,明知道未必能打得過朱屠戶,卻寧願拉著朕跟他們一起去死,也不準朕去冀寧投奔太子。而那李思齊、汪家奴和月闊察兒,恐怕各自有各自的退路。特別是汪家奴父子,他們汪家世代經營陝西,門生故舊遍地。即便去了太子那邊,為了陝西的援兵和錢糧,估計也沒人敢把他們怎麼樣!”

“那,那陛下為何不早點兒宣汪家奴進宮?”沒想到妥歡帖木兒被嚇成了如此模樣,伯顏忽都再度皺眉。這可跟當年鏟除伯顏,誅殺皇太後卜答失裏的妥歡帖木兒,完全是兩個人,徹底超出了她的想象極限。然而,這麼多年,她也早就習慣了失望,雖然有些不適應,卻也不會失望更多。“莫非陛下還想看看,他們到底能否打贏朱屠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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