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異變 (上)
“複興社?朱某還是終身盟主,子孫往繼?”同一時間,朱重九在大總管府裏望著祿鯤、張鬆、羅本,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高啟的少年,滿臉愕然。
自己出征在外這短短幾個月,淮揚居然冒出來了一個“政黨”。雖然他們自己管自己稱為一個以切磋詩詞和品評時政為目的的文社。但事實上,無論其組織機構,還是其結社綱領,除了首領世襲這一條之外,其他已經跟朱大鵬記憶裏的黨派差不太多。
“請,請主公恕卑職失察之罪!”內務處主事張鬆,絕不敢將自己跟其他人混在一起,上前施了個禮,搶著澄清,“卑職在數月之前,就發現祿大人與高教諭聯合了百十名學子,在報紙上跟各地腐儒針鋒相對。但屬下當初隻是以為他們在以文栽道,並且他們的文章也的確打擊了各地腐儒的囂張氣焰,令朝野上下都耳目一新。所以,所以卑職就沒有讓內務處過多留意此事。直到,直到前幾天主公凱旋而歸,複興社組織人手到碼頭上恭迎。卑職才發現此社在短短數月,規模竟變得如此龐大。然而因為該社涉及人數甚眾,以往各朝也無此先例,卑職亦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故而今日特地約了社中幾位骨幹,一道來主公麵前請求定奪!”
幾句話,將複興社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同時也將他自己的責任,摘了個幹幹淨淨。複興社最初的確是文社,並且始終在為大總管府的新政搖旗呐喊,內務處沒必要去找他們的麻煩。而後來,即便發現文社已經迅速變成了一個彙聚了眾多官員、讀書人、商販和熱血少年為一體的龐然大物,內務處也沒勇氣去找麻煩了。畢竟兩位副盟主分別是朱重九的老丈人和心腹愛將,無論其中任何人拍下一個巴掌來,都可以讓他張鬆吃不了兜著走。
“最初結社的目的,的確隻是想正本清源,恢複聖人遺訓原貌。”沒等朱重九接口,祿鯤也趕緊上前,紅著臉跟自家女婿解釋。
雖然按輩分,他是朱重九的老丈人。但自古以來,曆朝曆代對外戚幹政,都非常厭惡。一下子弄出這麼大的派係來,他可不想引起朱重九的誤會,進而影響到祿雙兒在“後宮”當中的地位。
“讓複興社敞開大門,廣納英傑,乃是微臣的主意。”同樣麵對著朱重九,揚州知府羅本就從容得多。他了解朱重九的秉性,同時也相信隻要自己所作所為是出於一番公心,即便不合自家主公的意思,頂多也就是將複興社解散掉,絕對不會受到什麼太嚴厲處罰。
“微臣數月前親眼目睹主公遇刺,退而窮究其因,發現此乃外界輿論黑白顛倒,而我淮揚大總管府內部,視聽也紛亂不堪所致也!”稍微看了看其他幾個同伴的臉色,羅本繼續大聲補充,“故而,微臣便以為,欲避免給宵小之徒可乘之機,光憑著軍情和內務二處嚴防死守,恐怕依舊會有許多疏漏。不如直動出手,自己結成一社,上求古聖絕學之正解,下結士工農商之精英,令腐儒宵小,及其他心懷叵測之徒,再也找不到下手之處。未戰,就已經失了先機!”(注1)
這句話,的確鞭辟入裏。用朱大鵬同一時代的說辭來解釋就是:朱重九在數月前之所以會遇刺,表麵上是胡大海教子無方,徐達用人失誤所致。事實上的真正原因,卻是由於外部受到天下腐儒的輿論攪局,而內部人心也出現了混亂的緣故。而光憑著軍情和內務兩處的細作,嚴防死守,難免今後還會有同樣的疏漏出現。所以不如主動進攻,一邊跟腐儒們爭奪對傳統儒家精義的解釋權,搶占輿論製高點。一邊在官方和民間結社,組成一個類似於以往“洛學”、“關學”那樣的學術與政治的混合體,依靠眾人的力量,粉碎敵對各方的陰謀詭計。
然而,在場眾人當中,對政黨的了解,有誰又能超過擁有兩世記憶的朱重九?其越是早期,不確定性越大。特別是在信息傳遞不發達,讀書人又相對稀少的時代,危害性恐怕遠遠超過了對一個國家的促進性。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明末的東林,口號提得無比正義,事實上卻成為少數無恥之徒打擊異己,掠奪財富的工具,最後甚至摧毀了整個國家。
管他女真人叩不叩關,管他李自成打到了什麼地方,隻要守將不合東林的意思,就果斷置之於刑獄。管他國庫空不空虛,管他老百姓還吃不吃得起飽飯,隻要政令影響到了幕後金主的收益,就絕對毀之於朝堂。盡管自清代以來,官方學者一直認為明亡於皇帝的昏庸無能。而在朱大鵬那個時代的民間,卻有許多人震耳發聵地提出來,大明事實上亡於東林。當東林黨將自己的利益置於整個國家民族之上,置於所有百姓利益之上時,其所危害的就不隻是幾個政敵,幾個太監,而是整個大明!(注2)
所以受朱大鵬的影響,朱重九盡管為了壯大淮揚不擇任何手段,將黑貓白貓理論運用到了極致,但是,他唯獨不敢用的,就是將朱大鵬那個時代的各類政黨體係引入到淮揚來。聯邦黨,共和黨,甚至奇葩般的綠黨,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沒把握自己最終能引到其走在有益於國家民族的方向上,更沒把握確定,當這個政黨中的核心人物們都從理想主義者變成當權者時,還有幾個人能記得他們自己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