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常老四以一聲長歎作為回應。
祖孫倆再不較勁兒,悶聲不響加快速度趕路。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自家宅院中。出乎二人意料,家中頂梁柱常富貴今天居然提前收了工,正抱著厚厚地一大本兒書在正房裏頭苦讀。聽見院子裏的車輪聲,先將書折好了記號放下,然後笑嗬嗬地迎了出來,“爺爺,您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生意不順利麼?要我說,大冷天您老就別出車了,反正咱家現在也不缺那幾貫錢!”
“那哪成啊,我還沒老得不能動彈呢!”見到自家長孫,常老四心情就立刻舒暢了十倍。一邊從車轅處往下跳,一邊大聲回應,“再說了,這趕著車出去跑幾圈,我也能活動活動筋骨和血脈,總比整天悶在家裏頭強!”
說罷,一邊將挽馬的韁繩交到自家大孫兒手上,一邊去拉車廂的門兒,“下來吧,到家了?小王八蛋,莫非還要我抱你不成?!”
“這不是不知道車門怎麼開麼?”常小二低聲回應了一句,縱身跳出車廂。隨即笑嗬嗬地給自家大哥行禮,“哥,您今天怎麼有空了?我還以為得到了晚上才能見到你呢!”
“有點兒事兒,所以早下了。”常富貴笑了笑,臉上帶著同齡人少有的沉穩,“你呢,你怎麼不在集慶那邊好好做事,自己跑回來了?沒人欺負你吧那邊?如果有人欺負你,也別忍著。跟我說,我去幫你出頭!”
“沒,整個集慶分號,誰不知道我是你親弟弟啊。甭說欺負,連分號掌櫃都對我客客氣氣!”常小二大咧咧地揮了下胳膊,然後帶著幾分自豪回應。
常富貴的真實意圖,是想告誡自家弟弟不要狐假虎威。所以迅速接過話頭,笑著叮囑,“那你也別做得太過分了。該請的假得請,該下的功夫得下,寧可讓手跟眼睛累著,別讓身體閑著。沒事情就別老想著回揚州。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正在鋪子裏做學徒.....”
“哪能,哪能呢。放心,我不會給你丟人的。商號裏又沒啥體力活,陪個笑臉迎來送往,還不至於讓我臨陣脫逃!”常小二急著給自家找支持者,所以一改從前渾身是刺兒的毛病,順著哥哥的話頭回應。
“那就好,我明天再找人跟胡掌櫃說一聲。看能不能早點兒讓你出徒當夥計。你也不小了,手頭總得有點能賺錢的營生!”常富貴卻不知道弟弟是有求於人才變得通情達理了,還以為常小二出門曆練了半年後長了本事。一邊將挽馬從車轅上往下卸,一邊笑著承諾。
“不用,不用,還是按規矩來。否則,即便提前出了徒,掌櫃和大夥計心裏,也不會真的拿我當回事兒!”常小二怎肯再去商號裏做小夥計浪費光陰?趕緊跑過去,一邊幫著哥哥伺候牲口入圈,上料,添水,一邊斷斷續續地補充。
見到小哥倆兄友弟恭,常老四老懷甚慰。心中對打消小孫子的癡心妄想,也又多了幾分把握。笑嗬嗬地將卸去了挽馬的車廂推到院子裏的涼棚中,笑嗬嗬地用濕布子抹掉車廂上的泥土。待兩個孫兒從馬廄返回,他自己也把剩下的雜活都忙完了。揮了下胳膊,招呼孫兒們進屋休息。
屋子裏,通著淮揚地區最近才流行開來的水爐子。雖然不敢太敗家可著勁地浪費泥炭,卻也把溫度燒到了可以暖手的地步。先褪下外邊長衫和厚布大褂兒,再沏上一壺濃茶,祖孫三個,圍桌而坐,其樂融融。
轉眼間一壺茶見了底兒,常老四清清嗓子,非常自信地跟大孫兒富貴說道:“嗯,有這麼一件事兒啊,我跟你弟弟今天說不到一塊兒!但我們爺倆兒都覺得你見的世麵多,眼界寬敞.....”
他至少有九分把握,大孫兒常富貴會支持自己,所以一番話說出來條理清晰,語調也不疾不徐。誰料想,平素向來孝順聰明的常富貴,今天卻忽然也發了癔症。當常老四剛把整個事情和他自己的觀點說完,立刻站起身,大聲回應,“自然是該去了。正是為國出力的機會,老二憑什麼落在別人後邊?如果誰都不去當兵,怎麼可能將韃子趕回漠北去?!萬一讓他們得到喘息機會今後卷土重來,您老,爹和娘,還有咱們這個家,豈不是都要萬劫不複?!去,明天一早,我親自送他去報名投軍。報紙上說得好,若不是當年大多數宋人都隻顧著自己的小家,我堯舜故土,也不至於會有這七十餘年腥膻!”
“放屁!”常老四氣得用力一拍桌案,高高地跳起,“你,你瞎說些什麼?你今天腦袋被風吹壞了不成?當兵,當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這白發人,唉吆,我常老四缺德嘍,缺大德嘍——!”
“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還有爹和娘,還有大總管府會照顧您,照顧咱們這個家!您老能看得到,這些年,大總管他是怎麼對待那些戰死者家眷的。給他賣命,值!”常富貴根本不吃自家祖父那一套,搖搖頭,繼續大聲補充,“況且以他這小身板兒,即便被錄取了,也當不上一線戰兵,頂多看在他能識得幾百字的份上,讓他當個隨軍文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