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達徹辰汗?”趙天龍雖然文武雙全,但是畢竟長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根本不了解那些發生於滿清和蒙古貴族之間的掌故。眉頭以不可察覺的幅度皺了皺,正在替斯琴切肉的手停在了半空當中。
還沒等他揣摩出勃日貼赤那的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麼藥,斯琴已經緩緩坐直了身體,嘴角向上翹了翹,笑著回應道:“你說的是皇太極逼死了林丹汗之後,與蒙古諸部訂下的那個城下之盟吧?!我當然記得,那是整個草原的恥辱!從那之後,咱們蒙古族就再也沒能振興過!”
“話不能這樣講,畢竟,當時博達徹辰汗沒有將咱們蒙古人斬盡殺絕!盟約訂立之後,愛新覺羅家族,也世世代代信守了承諾!”雖然碰了個硬釘子,勃日貼赤那卻不著惱,笑了笑,繼續兜售他的假藥。
還甭說,他的話在蒙古貴族中間,頗有一定市場。眾烏旗葉特後旗的上層人物們聽了,紛紛低聲附和,“那倒也是!”“咱們蒙古人,一直與滿人是一家!”“算血統,愛新覺羅家族從皇太極之後,身上就一直流著咱蒙古人的血。”
斯琴被耳畔不斷傳來的議論聲吵得心情煩躁,用力拍了下麵前桌案,大聲冷笑,“真的把咱們當作一家,就不會將草原分割得如此零碎,更不會逼著咱們蒙古人將男孩子都送去當喇嘛了!你們想想,史書上記載,林丹汗在世時,草原上有多少蒙古人?而現在呢,草原上還有多少蒙古人?這還是民國之後,沒人再逼著咱們將孩子往寺廟裏送所致。如果還像先前那樣,一家五個男子要送到廟裏頭四個,再過幾十年,咱們草原上還有人麼?”
這句話反駁得相當有力度,令所有嘈雜聲立刻都嘎然而止。滿清統治階層在入主中原後,的確分了不少戰爭紅利給蒙古貴族們。然而在其統治的兩百六十多年裏,蒙古族人口銳減,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雖然在座眾人誰也說不清楚具體數字上的差別,但林丹汗在位時,輕易就能聚集幾十萬大軍與皇太極沙場鏖戰。而到了現在,草原上所有蒙古族無論男女加在一起,恐怕也湊不齊五十萬人。有些運氣極差的旗主,麾下所有貴賤全算上,甚至湊不滿一百。連關內的一個村長都不如,更甭說跟那些赫赫有名的軍閥相比了。(注1)
沒想到斯琴喝了那麼多酒之後,頭腦依然如此敏銳。勃日貼赤那不由得有些著急,回頭向身後的屏風看了看,硬著頭皮胡扯道:“把最優秀的男孩子送去伺候佛祖,是為了讓佛祖保佑整個草原長盛不衰。每個蒙古人家都曾經以此為榮!而不是因為大清皇帝陛下逼著咱們這麼幹。至於人口的減少,那可能與咱們蒙古人的生活習慣有關,也不能推到喇嘛教頭上。”
“是這樣麼?”斯琴撇了撇嘴,繼續大聲冷笑。“那你勃日貼赤那為什麼不繼續當你的喇嘛?是佛祖驅逐了你,還是你自己背叛了佛祖,存心讓草原蒙受災難?!”
“這.......?”勃日貼赤那被問得麵紅耳赤,額頭處有青筋突突直跳。他之所以主動還俗,當然是為了和自家侄兒爭奪烏旗葉特的繼承權。然而這個理由雖然誰都看得清楚,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當眾宣之於口。可如果不承認自己是為了和侄兒爭位置才還俗,他就得向大夥解釋自己為什麼主動離開了寺院。按照他自己先前的邏輯,既然進入寺院是為了讓佛祖保佑草原繁榮昌盛,那麼主動還俗,就是對佛祖的背叛,或者是不再把草原的興衰放在心上!
“嗯,哼,咳咳!咳咳!”正進退失據之時,屏風後突然傳來了幾聲輕輕的咳嗽。勃日貼赤那立刻就像被打了大煙針兒般,抬起頭,兩眼盯著斯琴的臉,大聲問道:“咱們今天不扯這些!這些一時半會兒根本說不清楚。我今天就想鬥膽問斯琴殿下一句,在你眼裏,大清康德皇帝到底還是不是大夥的主子?!”
“康德?!”斯琴被問得愣了愣,費了好大力氣,才明白勃日貼赤那是用年號來指代偽滿洲國的現任皇帝,愛新覺羅溥儀。聳了幾下肩膀,放聲大笑,“你是說溥儀吧,那個甘心給日本人當傀儡的慫貨!他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愛新覺羅家族的後人?!既然你如此推崇他,我也來問問,沒小鬼子的準許,那個慫貨的命令,能送出皇宮之外麼?”
“你.....”勃日貼赤那再度被氣得七竅生煙,端著酒碗,渾身不住地哆嗦,“你,你怎麼能如此說皇帝陛下。他,他是為了咱們滿蒙的長遠利益,才不得不接受日本人的幫助。就像,就像當年唐高祖.....”
“別拿他跟唐高祖比,他不配。他那德行,充其量就是個石敬瑭!”斯琴又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打斷。“即便他將來真的成了唐高祖,我也不會認他當主子。我斯琴是蒙古人的女兒,頭頂上隻有長生天這麼一個主人!”
“你,你別忘了,當年咱們蒙古各部與博達徹辰汗有盟約!”勃日貼赤那被嚇得後退兩步,跳著腳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