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西醫的所有手段都使出來,然後我再安排中醫!”閻錫山歎了口氣,將目光轉向昏迷中的趙戴文。
瘦,離奇的瘦。這位和他並肩奮鬥了多年的兄長,此刻幹瘦得像一堆枯柴。暗黃色的皮膚下,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仿佛全身的血肉都早已被被燒盡了般,此刻隻剩下經絡和骨頭!
他的血肉是為了晉綏係而耗盡的。而現在的晉綏係,又如此令他失望!想到導致趙戴文吐血的真實原因,一瞬間,素來意誌堅定的閻錫山心裏竟然湧上了一股濃濃的悔意。但是很快,這股悔意就被他的理智壓下去了,從兩隻眼睛裏射出來的目光也變得愈發冰冷。
這是一個無奈的選擇,除非自己和趙承綬等人都學趙戴文那樣,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否則,向日本人妥協就是晉綏係唯一的出路!
晉綏軍不是沒有戰鬥過,抗戰開始的第一年,倒在沙場上的將士數以十萬計。可戰鬥的結果怎麼樣呢?綏遠自立門戶了,晉北、晉東全都丟了,自己和趙戴文辛苦積累了二十餘年的工業體係,轉眼間就全都歸了日本人。如今大夥隻剩下晉西一隅之地立足,還得跟衛立煌的中央軍平分。再打下去,晉綏軍除了全體成為烈士紀念碑上的一堆名字外,還能剩下什麼?!
不光晉綏軍不行,中央軍這三年多來同樣是屢戰屢敗,喪城失地。懸殊的工業與軍事力量差距,使得中國軍隊根本沒有力量反抗。 如果不是日本人的兵力有限,而入川的道路又實在艱難的話,恐怕眼下重慶早就插滿了日本人的膏藥旗!蔣光頭和他的黃埔係,也早就轉進青海繼續去做以空間換時間的春秋大夢了!
唯一有希望頂住日本人的辦法,恐怕就是像八路軍那樣,把自己變成老百姓的一部分。依靠中國土地的廣袤和人口基數的龐大,死拖幹耗,直到耗得小鬼子自己堅持不住了,主動撤走。可那樣做的話,又拿什麼來保證晉綏軍的純粹性?新軍的前車之鑒就在那明擺著,采用了八路軍那套辦法的新軍,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內就徹底赤化了。司令長官部想安插人手安插不進去,想武力解決,卻豁然發現,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幾路晉綏軍主力,不拿出玉石俱焚的決心,根本不可能將其拿下!
為什麼?閻錫山在夜深人靜之時,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哪裏對不起新軍,對不起續範亭等人。竟然令他們離開之時如此義無反顧?!答案仿佛隻有一個,那就是,對方被洗了腦,瘋狂地癡迷於某種信仰。可因為對方掌握了某種理論,自己就隻能將辛苦多年打下的基業拱手相讓麼?憑什麼?如果會背幾句經文就可以奪人家產的話,那和江湖上四處招搖撞騙的和尚道士有什麼區別?!(注1)
不可能!閻錫山不是趙戴文,絕對不能準許自己花費半生心血打造的晉綏軍被人喊幾句口號就輕飄飄拿走。這份基業不止是他閻錫山的,也是趙承綬、王靖國、孫楚等人的。他們當中任何人都沒資格把這份基業交出去,隻能盡最大努力維護著它,推動著它,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老總,趙先生醒過來了。好像在叫您的名字。”正沉浸在滿腔孤憤中不可自拔之時,耳畔突然傳來貼身西醫楊麻子的聲音,“不過,請老總千萬別再刺激到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知道了!你去外邊等著!沒我的命令不準離開!”閻錫山狠狠地橫了楊麻子一眼,快步走向趙戴文。
“是!”楊麻子答應一聲,轉身離開。才走了幾步,又聽見閻錫山低聲命令,“還有你們幾個,在這裏愣著幹什麼,都到外邊候著去!”
這句話,明顯是對趙承綬等人說的。“是!”眾人知道閻司令長官心裏頭不痛快,趕緊低聲答應著,結伴退向了門外。
閻錫山沒功夫再理會他們,收拾起紛亂的思緒,慢慢走向正在輸液的病人。病榻上的趙戴文也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掙紮著將頭扭過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僵了僵,然後都本能地選擇將眼睛挪開,仿佛彼此的眼睛裏都藏著一顆炸彈般。再不挪開,就要把兩個人一道炸得粉身碎骨。
“次壟兄,我的次壟老哥。你何必,你何必如此大動肝火。”片刻猶豫之後,閻錫山再度挪動腳步向病人靠近,滿臉堆笑,嘴巴裏發出一連串的抱怨聲,“你看,你看看,都七十多歲的人了。萬一,萬一落下什麼病根兒,讓我,讓我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