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供奉”,當然不是指把趙老蔫當祖宗牌位那樣供起來,羅雲生還不至於賤到這般地步,“供奉”算是大唐權貴人家的一種職稱,而且是終生甚至是世襲製的職稱,江湖浩瀚,能人異士不少,由於朝政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江湖好漢們也沒有什麼與朝廷對立或殺官造反的心思,“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能人異士們的主流思想,所以許多自忖有本事的人紛紛投奔權貴門閥,以求一方棲身之地,若被主家看重,更可一展胸中抱負。
於是,大唐的權貴家中不知何時便多了一個名曰“供奉”的職稱,它與所謂的“門客”不同,門客裏麵良莠不齊,確實有很多吃閑飯的,但供奉卻是實打實的高人。
趙老蔫年已五十,從戎大半生,倒是練得一身殺人本事,隻不過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各種身體機能已開始緩緩衰退。
再過幾年,怕是衰退得更厲害,不過羅雲生不介意,他看重的是趙老蔫的赤膽忠心,這是把他請為供奉最大的理由,裏麵多少還包含著幾分感恩的意思。
庭院清掃出來了,院子裏的雪被鏟幹淨,田管家命人在上麵撒了一層草木灰,然後再掃一遍,人走在上麵不會滑腳。
趙老蔫被田管家攙扶著,兩位老漢顫巍巍走到前院西側的園子裏,看著園中幾株在雪中綻放的血紅臘梅,明明隻有寥寥幾朵梅花,他們卻仿佛看到了滿園百花齊放的盛況一般,倆老漢指指點點,笑得滿臉褶子。
玉兒輕悄走到羅雲生身後,為他披上了一件狐皮大氅。
“雪剛停,天冷得邪性,夫君多穿點,莫凍著了。”
羅雲生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點點頭,然後掐指算日子:“……日子過糊塗了,約莫快元旦了吧?”
玉兒笑道:“能把日子過糊塗,可見日子過得很不錯,夫君是個有厚福的人呢,再過三天便是元旦了,明日田管家說要親自進城采買年貨,一家子好好過個元旦,待到出了上元,夫君怕又要開始應差了。”
羅雲生喃喃道:“快元旦了啊……長安城裏,大家都在過元旦吧?”
玉兒被羅雲生這句話弄得滿頭霧水:“夫君說甚呢?無論權貴還是百姓,當然都要過元旦啦,聽說三省都正式下了文,正好趁著大雪封路,朝臣索性全休沐了,出了上元節後再處理朝政呢。”
羅雲生若有所思,苦笑道:“恐怕還有人過不了元旦呢……”
“夫君說誰?”
“一位故人。”
故人不是佳人,故人沒有在水一方,而在大理寺。
第二天,羅雲生跟著進城采買的田管家一同進了長安城,進城之後田管家便領著下人去了東市,而羅雲生則帶著十來個老兵,馬車晃晃悠悠徑自朝大理寺行去。
大理寺門庭冷落,這個……很符合邏輯,哪天要是大理寺門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或者排隊叫號,熱鬧如同春運期間的火車站售票廳,那就代表大唐的禮樂已被玩壞,滿世界都是壞人了。
門口懶洋洋站著兩排府兵,大冷天的握著冰冷的長戟,冷得直哆嗦,不時朝手裏嗬口熱氣,使勁跺幾下腳。
羅雲生的馬車剛停下,便引來府兵們好奇的注目,馬上要過年,又是這種鬼天氣裏,居然有人沒事跑到大理寺來,這不是自找晦氣嗎?
馬車停穩,羅雲生下了車,府兵們看到他的模樣,頓時露出他鄉遇債主的恍然,這位爺太熟了,熟得不要不要的……
羅雲生仰頭看著大理寺那塊莊重沉抑的黑色牌匾,朝手中嗬了口熱氣,嗬嗬一笑。
很快,大門裏麵跑出一位主事,羅雲生不大記得這人姓什麼,但他記得模樣,應該是熟人。
主事是個中年漢子,穿著一身綠色官袍,顯然是個小官,見了羅雲生便一愣,然後苦下臉上前行禮。
“拜見羅侯爺。”
羅雲生哈哈一笑:“免禮免禮,大過年的,就別亂拜了,你一拜我就忍不住想給你個紅包,回過神時紅包已送出去了,你說我是拿回來呢,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遞呢?所以,咱們不要搞這種虛禮,傷錢又傷感情。”
主事一滯,都不知該怎麼接話,隻好自動略過這段混帳話,直奔主題道:“元旦即至,三省大臣已休沐,不知侯爺今日來大理寺是為了……”
“哦,是這樣的,你看啊,元旦快到了,我家裏每天賓客不斷,不但蹭我家的酒菜,還蹭我家的浴池,真是不能忍啊,所以呢,我想找個地方躲躲清靜,想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你猜咋了?”
主事吃吃地接道:“咋……咋了?”
羅雲生又拍了一下大腿,一臉靈光一閃的睿智:“大理寺呀!我打算來大理寺牢房裏住幾天,誰要有本事來這裏拜會我,我就真佩服他了,你說我這個主意是不是很絕?大家都熟人了,見到我開不開心?驚不驚喜?”
主事臉色發綠,傻了似的看著他:“………”
“我那間牢房還留著吧?老規矩,先叫人掃三遍,準備幹淨的褥子,還有熱騰騰的酒菜,快點,慢了我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