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斜靠在軟榻上,身下墊了一張完整的硝製過的黑熊皮,旁邊燒著蜂窩煤,殿內溫暖如春。
可李世民此刻的心情卻跟殿外的天氣一樣寒冷。
宦官徐湯站在李世民身前,麵無表情地靜立不動,而李世民臉色陰沉,眼中寒意森森。
“……所以,此事是越王暗中派刺客所為,然後故意嫁禍給齊王祐?”
“是。”徐湯躬身道。
“羅雲生呢?從隴右回來後,他難道變得窩囊至斯,親娘被刺了他也忍得了這口氣?”李世民冷冷問道。
“奴婢不知,隻是昨日下午,越王府前突生命案,有凶徒拿了越王禁衛都尉錢亮,在越王府門前空地上,當著越王府禁衛的麵將錢亮斬殺,這錢亮正是行刺羅縣侯之母的主使之人……
此案發生後,越王府禁衛急忙追緝殺人凶手,卻被越王府禁軍將領喝止,而越王殿下也再未提過此事,更未派人追捕凶手。”
李世民臉色依舊陰沉,眼中的失望之色卻少了一些,緩緩點頭:“羅雲生這娃子……倒是好一副暴烈性子,手法卻比幾年前老道圓滑多了,隻是……哼!幹的事卻愈發無法無天了!”
神情又漸漸被深深的失望和惱怒之色所代替,李世民扶額搖頭,歎道:“朕的這些兒子……竟沒有一個爭氣的,越王裝了這些天的好孩子,最後終究還是露了尾巴,枉費朕一片苦心……”
話說到一半,李世民忽然頓住,再沒往下說了,神情卻浮上哀愁憂慮之色。
徐湯看著又怒又憂的皇帝陛下,木然的麵孔也有一絲動容。
“稟陛下,還有一件事……”
李世民扶額,無力地揮手:“說吧,朕的這些好兒女們又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倒非傷天害理,越王行刺羅母,嫁禍給齊王殿下之後,羅縣侯倒未中計,隻不過……
羅家莊的新成公主卻中計了,她誤以為果真是齊王殿下派人行刺羅母,為幫羅家出頭,也為了不讓羅縣侯闖下大禍,武媚娘公主殿下當日點齊公主府七百餘禁軍,將離京赴齊州的齊王殿下截在半道上,並且……公主殿下親自出手,狠狠抽了齊王殿下幾記耳光。”
“啊?”
饒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天可汗陛下,聽到此事後的反應也是目瞪口呆,一臉不敢置信。
“武媚娘……打人?”
愕然停頓片刻,李世民不死心地追問道:“沒弄錯嗎?羅家莊出家為道的那個武媚娘?”
“正是。”
李世民表示他真的無法理解。
那個溫婉柔弱的女孩子,真的會去抽自己的兒子嗎?
不對,如今他已經不是溫婉柔弱的女孩子了,他是自己的公主了。
想起此時,李世民就有些埋怨長孫皇後,覺得是她壞了自己的好事。
不過也慶幸,不然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羅雲生。
不過以李世民的尿性,不讓他痛快,他就讓所有人不痛快。
李世民目瞪口呆,睜著眼睛愕然許久,看著徐湯波瀾不驚的表情,終於不得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武媚娘……居然會打人?”李世民苦笑。
“奴婢已查清,武媚娘公主打齊王純粹是為了羅縣侯,她擔心羅縣侯的脾性不佳,以縣侯的身份報複齊王的話,會惹出大禍,但公主打齊王就不一樣了,縱然受罰,後果也算是減輕到最低的程度……”徐湯仍舊麵無表情地道。
李世民搖頭,歎道:“不論是朕的皇子,還是公主……都不笨呐!這些個小心眼,小算計,比誰都靈醒,可是……為何卻沒看見一個有大智慧的皇子給朕顯顯本事呢?”
徐湯沉默無言,天家之事不是他這個宦官家奴能插嘴的,這點尺寸他把握得非常清楚。
李世民擰眉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殿內炭盆仍燒得通紅,不時有火星啪的一聲炸響,在幽靜的大殿內悠悠回蕩,隨即歸複寂然。
越王做的事情,顯然令李世民很失望。
這一次的失望,他甚至連把李泰叫進甘露殿訓斥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知何時開始,他已對李泰有了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簡單的說,他已對越王寒了心。
廢掉他,重新扶持一個人跟太子競爭的念頭,如今一日比一日強烈。
正因為強烈,這一次李世民反倒不太想訓斥李泰了,有些事,有些人,已然腐爛到根子上,訓斥還有什麼用處?
盡管已經寒了心,可李泰終究還是越王,派人行刺老娘並嫁禍給齊王這件事,幸好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所以李世民此刻唯一的選擇隻能盡力遮住它,把蓋子蓋緊,不讓裏麵的腐臭味傳得人盡皆知,徒增天家笑柄。
良久,李世民道:“徐湯……”
“奴婢在。”
“傳朕旨意,太子府車乘儀仗加雙馬,再將朕貼身佩帶的玉佩賜予太子,順便轉告太子,這兩年他所作所為,深得朕喜愛,囑咐他嚴謹治學,來日書若有成,朕將命他赴弘文館講學,天下大儒,學士,教授等,皆將垂拱聆講。”
一直麵無表情的徐湯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古井不波的老臉閃過一絲驚訝詫異之色,隨即很快恢複如常。
難怪徐湯驚訝,李世民這道旨意看似平常,隻不過給太子李承乾坤的儀仗加了雙馬,順便鼓勵他努力學習,來日讓他去弘文館給大儒們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