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再見天顏(3 / 3)

羅雲生無話可說,但李世民顯然還有一肚子話。

“二十餘年前,前隋君昏臣庸,朝廷勞民傷財,為滿足昏君巡視天下之私欲而大興土木,建行宮,修運河,造龍船,為一己之欲而疲天下,征調民夫而致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而致英雄揭竿而起,朕那時潛居晉陽,逼父皇順大勢而舉義旗,幸得八方英雄來投,盛極時麾下謀士如雨,猛將如雲,終教日月換了新天……”

隨著李世民緬懷般的語氣緩緩述說,羅雲生低垂著頭,眼皮卻跳了跳。

這話……不對呀。

順大勢舉義旗的人根本是你爹好不好?怎麼成了被你逼迫?再說……隋煬帝難道真如你口中所說的那麼不堪麼?

短暫的不解過後,羅雲生頓時回過神了。

說來還真是無敵寂寞惹的禍,作為一個可以稱作“東方不敗”的帝王,放眼天下再無對手,人生寂寞如雪時難免無聊,所以,無聊時幹點什麼呢?

篡改史書吧,把白的說成黑的,把配角拉上來當主角,嗯,很有挑戰性也很有意義。

千百年後,物是人非。唯隻剩一位無比英明睿智,幾乎找不出缺點的帝王在青史裏光芒閃耀,亮瞎後人狗眼……

看來今日這番話,李世民已有意為來日修史而做鋪墊了,羅雲生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不是第一個聽這番話的人,朝中名臣老將。諸如長孫無忌,房玄齡,程咬金他們,恐怕已聽過許多次了。

謊言重複百次,它便是真理。

李世民滔滔不絕說了半天,按慣例,每當說到此處,就算沒有雷鳴般的掌聲,至少臣子也該一片歌功頌德了。可他停頓了片刻,卻見羅雲生仍垂著頭不吱聲。

這下李世民不由有些無趣甚至羞惱了,朕烏央烏央說了半天。你總該表示點什麼呀,當了這麼久的官。全當到狗肚子裏去了?

“雲生為何不發一語,莫非不認同朕的這番話麼?”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認同!”羅雲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然後非常上道的開始歌功頌德:“陛下千秋萬載,一統天下,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李世民愕然:“………”

好……清新脫俗的馬屁!

“雲生你,你這張嘴……”李世民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似乎想誇幾句。奈何詞窮。

羅雲生謙遜地笑。

想篡改史書就篡改好了,對羅雲生來說無所謂。千秋帝王功業,史書的論斷便是帝王功業之一,反正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你坐穩了江山是你有本事,史書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羅雲生犯不著擺出正義凜然的樣子觸他的黴頭,退一萬步說,就算有忠直之臣誓死反對,也該是魏徵,孔穎達之流,怎麼也輪不到他。

總之,你是皇帝你老大,你開心就好。

顯然羅雲生的馬屁太過清新脫俗,而且太缺少誠意,李世民也覺得無趣了,於是忿忿瞪了他一眼,果斷結束了這個令他不爽的話題。

端起金杯又淺淺啜了一口茶,李世民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甚至點了點頭,看來又是一個重口味的。

放下杯子,李世民無意識地拈弄著青須,緩緩地道:“昨日軍報入宮,侯君集橫掃西域,揚我大唐軍威,西域三十六小國裏麵,已有二十餘國對大唐伏首稱臣,此戰,可休矣。”

羅雲生躬身道:“西域和絲綢之路已盡握大唐之手,西麵再無大患,臣為陛下賀。”

李世民笑道:“你我君臣共賀,若沒有你當初血戰死守西域的功勞,我大唐王師欲平西域尚須多耗費五到十年,多虧了雲生啊。”

“皆托陛下鴻福,臣不敢當。”

李世民皺了皺眉:“是你的功勞,當仁不讓領受便是,朕看得出,西域這段時間裏,你的性子打磨了不少,但你畢竟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為何朕在你身上隻見暮氣,而不見年輕人該有的鋒芒?跟誰學的這般圓滑世故了?”

羅雲生垂頭道:“臣以為,還是圓滑一點的好,圓滑……至少不惹禍,不必蹲大理寺。”

李世民歎了口氣,有種矯枉過正的無奈感。

“朕接到軍報,侯君集所部截留大半,駐於安西都護府,餘者由侯君集統領,半年前橫穿大漠,再過幾日便可回到長安城了……”

李世民說著忽然頓住,神情露出猶豫躊躇之色,良久,長長一歎,喃喃道:“對侯君集,朕該如何處置?是賞是罰?賞,寒了西域諸國的心,剛剛臣服的西域諸國難免心懷怨恚,西域又會動蕩不安,畢竟……那是屠城,歸降之後的屠城啊!

自古殺降不吉,殺降盡喪人心……罰,又寒了將士們的心,明明是開疆辟土的大功,班師回朝卻要受罰,將來朕若再發王師伐不臣,誰再肯為朕賣命?再說,侯君集亦是當年的從龍舊臣,是朕多年袍澤手足,朕若罰他,其他的將軍們如何看朕?朕那時該如何自處?”

李世民語氣低沉,述盡糾結愁腸,皺著眉頭道:“世人皆雲帝王如何意氣,如何殺伐果決,然而,誰知帝王亦有為難躊躇之時,亦有欲斷而不能斷之事,每一個決定,人情世故當須麵麵相顧,還不能傷了老臣之心,更不能動搖社稷之本……”

長長一歎,李世民看著羅雲生。道:“侯君集此戰,皆因西域而起。雲生最了解當時的景況,如今朕左右為難,不知雲生可有良諫,為朕解憂?”

羅雲生沉默。

李世民把糾結為難的問題丟給他,他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