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神不神，鬼不鬼
嘶啞的鳥鳴在幽深的山穀裏回蕩，隻有一指大的穀口瀉下幾縷寂寞疏冷的月光。
穀下鬼聲喧嚷。
它們不約而同地看著今早被扔下來的黑衣小男孩，其身靈力純粹磅礴，萬鬼莫敢近。
它們知道他叫“檀”，不過五歲。
幽穀裏的風很涼，且刺骨，這股子冷意喚醒了昏昏欲睡的男孩，男孩睜開眼，一雙金眸仿佛被人抹了色，漸變成幽藍色，視線聚焦，正是晏遲禦。
身上的紅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晏遲禦睜大眼睛，企圖看清周圍的一切，可幽暗泛泛，周遭模糊到他無法辨別方向，甚至看不清任何東西。
晏遲禦微微張口，想要喊出那個熟悉的名字，可他的嗓子卻同泣了血，打碎後一般，發不出半個音節。
身體縮小的恐懼，靈力盡數流失的不安，無法言語，耳聽又淺，這一切的不安極大地籠罩著晏遲禦。他本能地縮到角落裏，紫色的魂從他身上遊過，激起難以安撫的顫栗。
他聽見毒蛇般的暗啞聲在耳畔響起，裹著桀桀笑聲：“別掙紮了，萬鬼啄食，無人能逃！”
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樣難捱，他辨別不到日光，時辰，就像被時間、被世界、被人類拋棄的孤獨廢物。
或許再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
但是。
有。
萬鬼尖銳的牙齒開始觸碰他的肌膚，細微的啃食聲配合著穿堂颶風，比死神親臨還要可怕，還要更令人絕望。
“你是神賞賜給我們的食物啊！”
“這細膩光滑的皮囊當真是美味至極！”
頭幾天晏遲禦還能告訴自己要清醒，可後麵，也不知過了多久。彼時的幽穀裏沒有一絲光亮，呼吸越來越淺，那雙深邃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凝起的絲絲水光是這黑暗中唯一一處明亮。
萬鬼開始啃咬他的骨髓，舔舐他的記憶。
“快點死吧”
“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不用承受這些了”
這些想法在他腦海中輪番滾動著，他被困在這裏，哪裏也去不得。萬鬼的隊伍似乎又壯大了些，團團圍住，團團圍住，密不透風。
低低的嘶吼聲伴隨骨髓被啃咬的聲音，沒有任何的痛感，或許是已經麻木，他一張臉慘白得過分。
他是神，被萬鬼啃咬的地方沒有血跡，是的，盡管有血跡他也看不清。
隱約中感覺到，他偶爾低頭能瞧見一些東西的時候，被啃咬的手臂、雙腿似乎變成了透明。
他變得神不神，鬼不鬼。
時間一久，再穩重再冷靜自持的人也會變得歇斯底裏。
晏遲禦仰起頭怒吼著，希望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可惜，沒有一個人。
而此時，男孩眉間的冰藍色羽毛會發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屬於天地間唯此一脈夕歸鳥的印記，是他的本體。
夕歸鳥生來喜愛藍天的自由，不受拘束，即便冰冷如寒，也不愛黑暗。
他已經撐不下去了。
可是，他還沒見到巫月。
等。
等她來。
萬鬼纏身，他的眼神空洞似木偶，碾碎的月華正慢慢消散。不難讓人以為，他下一秒是否會化作齏粉，消散於又冷又死寂的黑暗中。
“阿檀！”
焦急關切的聲音大喊著，帶著星辰光澤闖入黑暗中。
懸天之月漸漸被烏雲吞沒，龍吟長鳴，衝破雲霄。
環佩清脆作響，來人撥開雲雲萬鬼，神力所及之處，灼燒一片。
晏遲禦被一道同樣嬌小的身子擁入懷中。
他迷迷糊糊聽見熟悉的聲音喊著阿檀，又悲又喜。
晏遲禦想問問，是巫月嗎？
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擁抱這樣簡單的動作他都沒辦法做。因為他除了腦袋，身體所有的部位都變得透明至極。他甚至懷疑，對方還能否碰到自己？
漸漸的，恍惚間他聽不見這人的喊聲，也聽不到萬鬼同哭同笑，聽不到骨頭啃咬的聲音……
塵世，幽穀，一片靜謐。
晏遲禦小聲低喃著，低喃著那個他熟悉的稱呼。盡管沒有聲音。
“巫月。”
晏遲禦突然想起，他所受的痛苦不是他該經曆的。
那，他所經曆的這一切，原又是誰的經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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