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發現了我的存在,幾位司機班的同誌,頓時揚起頭挺起胸,一副翻身做主人的威武架式。沈鑫還瀟灑地甩了一下他的小分頭,不知多少頭皮屑,隨風飄揚,變得無影無蹤。
我突然間覺得,沈鑫仿佛根本沒有一點點的幹部樣子,他的行事做事,就跟個小孩兒似的。沒有主見,沒有韌性,更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我倒是覺得這種人挺可悲的。
晚上,我開車載著薑副團長到了他家。
薑夫人早已張羅好了一桌好飯,我不由得暗暗疑惑:這次為什麼沒叫我提前過來打下手?
薑副團長讓薑夫人去拿兩瓶白酒,薑夫人有些不太樂意:還喝啊?你一點兒也不注重自己的身體。
薑副團長道:該喝時就得喝。拿去。
薑夫人沒再規勸,扭頭拿來一瓶河南賒酒,打開。我趕快接過來,給薑副團長和自己整上。
一開始薑副團長並不多言,隻是對杯喝酒吃菜,直到喝的盡興了,才開始上了話。
薑副團長持筷子在空中點劃著,說道:小李,看出來了沒有。官場如戰場啊。就那麼一個破文件,能讓團部幾乎所有的人疏遠我,孤立我。一個常務副團長,在特衛團奉獻了一輩子,到頭來混了個人走茶涼,人走茶涼啊。
我安慰薑副團長道:薑團長------
薑副團長強調:在家,叫我薑哥。不必這麼拘束。
我趕快改口道:薑哥,現在具體是什麼情況,不還沒確定嗎?我覺得您為特衛團付出了這麼多,上麵不可能讓您轉業。
薑副團長一聲苦笑:難呐!沒有人能逃脫轉業和退休的命運。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老薑眼睜睜地看著將近三十批官兵,走進軍營,又走出軍營。現在,終於輪到別人給我送行了。
我能感覺到薑副團長心裏的淒涼,但是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薑副團長兀自地點燃了一支煙,吞吐著煙霧,突然發出一陣苦笑:小李,看到了沒有。人這一輩子啊,說長也長,說短它很短。長的是等待,當戰士盼望著考學當幹部,當上幹部又盼著提拔,從尉官盼到校官,從少尉盼到上尉,一年一年,終於盼到了肩膀上的兩個杠四對星。這才知道,盼來盼去,把自己盼老了,盼到了絕境,盼到了離開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將像這些煙氣一樣,轉眼之間,煙消雲散,煙消雲散呐。
我笑說:您呀,您可不老。您看起來頂多像三十多歲。
薑副團長撲哧笑了:三十多歲?三十多歲他爹還差不多。當兵的,受的磨難多,滄桑多,顯老。有一回我帶著天天去書店買書,你猜那書店的營業員說什麼?
我問:說什麼?
薑副團長道:那營業員對天天說,你爺爺長的真年輕……哈哈,我是真的老了!
我沒笑的出來。事實上,正如薑副團長所說,很多部隊的幹部,都格外顯老。部隊是一個催人老化的地方,年齡和皺紋的增長速度,並不成正比。這也許正是軍人奉獻的又一寫照吧。
薑副團長發表了一番感慨後,終於將話題引回到了工作方麵:馬上就要離開了,真有點兒不舍得。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該脫軍裝的時候,還是得脫下來,這樣才有更多的年輕人有機會穿上它。
我仍然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實際上,我很想安慰一下薑副團長。他現在的狀況很令人擔憂,一紙文件,讓他進入了一個微妙的時間段,更讓某些懷有不良居心的人,將他從暗地裏的職權鬥爭中揪扯了出來,變成了擺在桌麵上的鬥爭。他沒有受到應有的留戀和尊重,更多的,是背叛,是幸災樂禍。這正如中國曆年間改朝換代的當口,不少官員大臣為了俸祿和前途,選擇了賣主求榮,投奔新的朝廷。隻有少數的仁人誌士,麵對豐厚的條件和待遇絲毫不動心,誓與國家共存在。但是這些人的命運,往往都不樂觀,忠誠的仁人誌士,往往是以死表忠,投效新朝廷的那些所謂的‘識實務’者,卻不得不接受著新朝大臣皇族們的懷疑和排擠,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就像是一卷衛生紙,受用的時候,新主人會覺得你很重要,‘生活’處處離不開你。但一旦用來擦了屁股,他們的命運,隻有被曆史的長河衝走。很少有人留下美名,大多數隻能是遺臭萬年。
我突然想也想到了自己的處境。正所謂唇亡齒寒,薑副團長一下台,我的命運將會如何?是不是真如沈鑫所言,團部無人接收,會被重新發配回基層?
基層站崗我不怕,嚴苛的訓練,我也不怕。我怕的是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薑副團長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笑了笑:怎麼小李,不相信我老薑?
我一怔:薑哥,怎,怎麼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