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節 城主通敵(2 / 3)

王玉坐到地上,氣勢卻壓倒王立:“當官就要為百姓著想,就應該讓他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你為官一場,就應該造福一方。但是,你困守孤城,彈盡糧絕,民不聊生,饑寒交迫,軍民早就怨聲載道了,你看到了沒有?想過了沒有?”

他何嚐沒有看到?哪裏會不知道?全城崩潰的這一天眼看就要來臨了,他害怕得很,之所以盡量不出宮,也就是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在深宅大院中過一天算一天。現在已經到了內外交困、四麵楚歌的時候了,自己就是西楚霸王,別姬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過去,山上也有連續饑荒的時期,可那時元帥與民同甘共苦,早有長遠的計劃安排,現在他孤家寡人,也怪自己貪圖享樂,不理軍政,以至於到了這山窮水盡的時日。王立想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王玉身邊,摟著她,就像溺水之人撈到一根救命的竹竿:“完了完了,我的官也做到頭了,城也守不住了,家也保不全了,到妻離子散的時候了,隻是兒子……我的心肝呀,你說怎麼辦?”說到這裏,王立聲淚俱下。

一向威風凜凜的元帥,今日也有狀如孩童的軟弱,王玉心喜若狂,等待多日的時機到了。她將男人的頭抱著,輕輕撫摸著,說:“別怕別怕,我們不能走趙安的路子嗎?元軍能優待他,不能優待你?”

“你哪裏知道,蒙古大汗蒙哥是我指揮開炮打死的,死前立下了‘屠城剖赤’的血詔,那就是說,隻要城門一開,全城一個活人也不會留下來的,何況我這個一城之主?他的後人難道能不遵先帝遺旨?釣魚城裏人,進退都是死路一條啊!”

兩人坐到床上,女人摟著他脖子說:“天無絕人之路,那當今元主忽必烈隻是蒙哥的弟弟,又是個寬厚的人。他要餓死我們再破城易如反掌,即使現在攻城也是不難的,他居然按兵不動,不就是給我們一個投誠的機會嗎?”

她的親昵不能慰藉王立的惶恐:“元主要收買人心,也許對付漢人另施別政,可他的手下人個個如虎似狼,我們要幹出引狼入室的蠢事來,那才追悔莫及。”

“掌管四川的是忽必烈的兒子呀,他的丞相李德輝曾是他的先生,王相保證了全城人的性命,也保證所有將領的性命,你還擔心什麼?”

“你怎麼知道李德輝?怎知他有這些保證?”王立突然警覺起來。

“他寫給張玨的信我至今還保存著。”說畢,她翻箱拿出隻舊鞋,從鞋裏取出一封信來,正是李德輝寫給張玨的。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還能管用?我怕他們出爾反爾啊。”

“對你當然更加寬厚了,你是他的妹婿呀!”

王立不明白她說的什麼,直愣愣地看著她,見她又抽出一封信來,接過一看,是李德輝寫給自己的,看完了還當在夢中:“哪裏來的?”

“管家王一帶上來的呀。”

“他通敵?”

“自家人,通什麼敵?我的家人也就是李德輝的家人啊,我與王相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王立總算明白了,一掌將她扇到地下,縱身取下牆上的寶劍,指向她說:“你這細作!是李德輝派你來的嗎?上山來幹了些什麼勾當?快給我如實招來!”

“是你將我帶上山來的,你忘了?”她天真地仰起頭。

王立突然明白了似的:“你跳樓就是個計謀。”

“就是我跳下城樓,也沒叫你救我呀!”她自己起身,撣去了衣服上的灰塵,坐到一邊。

“但是,你說你姓王,就是撒謊!”王立憤憤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的確,我不姓王,我是宗玉萍,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姓李。嫁給熊耳以後,我被人稱為熊耳夫人。我不姓王,能被你認成幹妹子嗎?我不是潛入你們宋營的細作,我不是叛民賣國的賊子,我隻是隨風飄蕩的落花飛矢,我隻是戰爭的犧牲品,我隻是亂世佳人。”

王立如同見到白蛇的許仙那樣連連後退:“你,你比妖精還可怕……”

王玉冷冷笑道:“當年的熊耳夫人,現在的王立外室,都不是我的錯,委身熊耳是迫不得已,上釣魚城也是迫不得已, 跟從元將或者侍奉宋將,我都是被人玩弄的寵物。”

“妖精迷人,不是人的錯!”王立還想否認。

“你怎麼忘了?一再向我求婚的不是你嗎?天長日久,我為了報答你一片癡心,這才為你生了兒子,卻處於妻不妻妾不妾的地位。跟著你擔驚受怕,眼看又要餓死於窮山之中,我哪點對不起你?你又哪點對得起我?”

她說的未必不是事實,但事關全城命運,王立仍然不罷休地問:“難怪你三番兩次勸我投降,原來是大有來曆的,我若聽信你言,豈不是壞了我的名節?一個堅守了三十多年的釣魚城斷送在你的手中,我豈不是變成了千古罪人?”

“是元帥的名節重要? 還是十萬人的身家性命重要?”見他無話可說了,她仰靠在椅子背上,悠然地說,“隻要能保你一世英名,隻要能保住兒子,隻要能保住你全城百姓,你殺了我就是了。”說完她雙目緊閉,伸長脖子,再也不說話了。此時的王玉,不,宗玉萍,美得簡直動人心魄,在王立的眼中,簡直是豔若桃花,冷如冰雪。他手中的寶劍也就格外沉重起來,他比試著,一步步走過去……終於,寶劍“當”的一下掉在地上了。

他長歎一聲:“天啊,為什麼偏偏是我英雄末路?”

此時不殺,她再無性命之虞了,於是話語也就陰森了幾分:“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壯誌未酬身先殞,你算什麼?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如果能重土安民,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見王立退坐床上,垂首無言,王玉走過去並排坐下,以手撫肩,慢慢開導他:“當年你英勇戰鬥,保護了一城百姓免遭蒙哥的殺戮,你是他們的英雄。而今,城中餓死的人日漸增多,你散盡宮中糧食,能救得他們幾日性命?你就忍心讓這裏成為軍民的墳場嗎?忽必烈給大家一條活路,你卻偏不放行,你不是救星你是惡魔呀……”

王立終於躍身而起,狠狠地說:“降!為了全城百姓……”

王玉心中巨石終於落地了,卻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你聲音不能小一點?”

“莫非隔牆有耳?”他走出門來,見客廳裏沒人,他還是不放心,就往翠翠房間走去,還沒進門,就聽到金豆嘹亮的哭聲。進了她的房間,隻見翠翠低頭在哄孩子,嘴裏還唱著:“小寶寶,快睡覺,雞莫飛,狗莫叫……”

到哪裏去找這樣好的奶媽?他回去對王玉說肚子餓了,要喝酒吃好的,王玉卻說:“寫一封降書,裝入我的繡鞋,放王一出城。先把大事辦了再吃飯!”

翠翠病了,縱有魚翅燕窩、龍肝鳳髓也吃不下去。她得的是心病,是嚇的,是氣的,是急的,因為,她聽到了王玉勸降的全過程。

王立的一聲“降”如驚雷炸耳,把她嚇壞了,孩子也驚動了,小腿一蹬,張嘴離開奶頭,眼看就要哭出來了,這還了得!她急中生智,用奶頭堵住他的小嘴,轉身輕移腳步,出門就拚命跑回自己房間,孩子小臉憋得通紅,轉了頭,離了奶,這才透出了氣,哇哇大哭。

娃娃何罪?差點把他憋死了。翠翠好心疼,抱著又是搖又是抖,見王立隨後來了,渾身哆嗦,怕他問起什麼,隻得唱搖籃曲,低頭側身,摟著孩子打轉,他走了才透過氣來。

待金豆吃飽睡著了,她有將娃娃抱回到王立的房間。一進門,王立和王玉正並肩坐著,王一站在他們麵前,王玉正將一隻繡鞋遞出手,王一伸手正接過,見她進門,王玉立即縮回了手:“做賊似的,怎麼進門也沒個響動?”

王一閃電般地將鞋塞進懷裏,幽靈一般悄然退出,王立起身忙問道:“你來多久了?聽到些什麼?”

這會兒她還真沒有聽到什麼,見他們心裏有鬼,她膽子也大了,暗暗在孩子屁股上擰了一下,委屈地說:“我把孩子抱回房間,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不敢走重了……”

金豆被翠翠掐疼了,立即又哭起來,哭得氣咽喉幹,王玉隻得說:“你帶慣了的,還是抱到你房間睡吧。”

“你哄孩子去吧。”王立也催她走。翠翠求之不得,回到房間,趕緊關上門,平息了孩子的哭聲,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再也平息不了,如澆上油,噴上火,燒得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王立,你不得好死呀!你停妻再娶,與敵人之妻苟合,這女人是殺你母親和女兒的仇人你能看不出來?你鬼迷心竅啊!你囤糧宮中,把她養得肥肥的,卻讓百姓一個個餓死,心好毒啊!

翠翠日思夜想,閉上眼睛就做惡夢,夢到婆婆問她要孫女,夢到朱鐵匠問她要女兒,甚至連林鬆也問她,為什麼要給王玉奶孩子?還有城中到處血流成河,滿天的斷手、斷腿、人頭,到處是亂飛的刀劍,都向她逼來,她就在夢中呼喊:“別殺我呀,殺妖精去……”

醒來,侍候她的丫鬟告訴她說了夢話的事,她嚇得捂住嘴巴,渾身哆嗦,要是說出要緊的話,傳到王玉的耳朵裏可不得了。

夜裏睡不著,白天吃不下,奶水一水比一天少,孩子餓得嗷嗷叫。王立和王玉急了,為翠翠請大夫來,吃了中藥也不見好,王立就提出讓林容來看病,一則她有育兒發奶的經驗,二則她通點醫術,山上女人的婦女病全找的她,三則她口緊,不壞別人的事,就連張玨沒得到他的及時搭救自殺身亡,事後她也沒說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