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一口氣,慕容黑鴉扭頭四顧。他看到身邊的死士們,也都利落地跳上了馬背。他看到身邊每一個人都滿臉決然。他看到有弟兄從羊皮口袋中掏出火折子,迫不及待地點燃了艾絨。他看到有弟兄將“火雷”舉在了手裏,長長的引線隨風舞動。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然而,慕容黑鴉卻遲遲沒有發出進攻命令。他隻是用火折子點燃了艾絨,隨即,便停止了所有動作,仿佛在刹那間,就變成了一尊泥塑木雕。
他在等待時機,一擊得手的時機。而現在,敵我雙方還沒正式發生接觸,獵物的注意力還沒完全被自家步卒所吸引,他貿然衝上去,很難換回預定的攻擊效果。
“籲籲,籲籲,籲籲……”烏鬃馬明白主人的心情,用前蹄繼續刨打地麵,轉眼間,就在地麵上刨出一個土坑。
“籲籲,籲籲,籲籲……”響鼻聲此起彼伏,其餘死士胯下的坐騎,也焦躁不安地發出抗議。然而,慕容黑鴉卻對所有嘈雜充耳不聞。
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家步卒的身影。目送後者,海浪般向前奔湧。目送後者,奔湧著,將自身與唐軍之間的距離,從三百步縮減到二百步,然後又縮減到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乃至更近!
曠野間,狂風呼嘯,呐喊聲震耳欲聾。
半空中,忽然有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將數以百計的吐穀渾步卒被羽箭放翻於地。鮮血迅速染紅原野。
傷者嘴裏發出淒厲地慘叫,死者雙眼圓睜,然而,沒有被羽箭命中的其餘大多數吐穀渾人,卻繼續高舉的彎刀前撲,速度沒有絲毫遲緩。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宛若鬼哭,讓人頭皮陣陣發乍。吐穀渾隊伍中的弓箭手們,一邊飛跑,一邊向唐軍還以顏色,騰空而起的箭杆,讓空中的日光瞬間為之一暗。
唐軍隊伍中,也有個別人中箭倒地。然而,展開軍陣的動作,卻依舊井然有序。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大唐刀盾手們,將盾牌斜舉,盡最大可能為自己和同伴提供保護。位置稍稍靠後的弓箭手們,則快速拉動弓弦,盡可能地拖延吐穀渾人向自己這邊靠近的腳步。
在刀盾手和弓箭手之間,則忙碌著數以千計的其他弟兄。大夥彼此配合,努力將車廂側板展開,將投石車架起,將點燃的火雷以最快速度放入投擲兜。
當雙方之間的距離接近到八十步,數十枚的火雷騰空而起,砸向吐穀渾勇士的頭頂。“轟隆!”“轟隆!”“轟隆!”爆炸聲轉眼就蓋過了喊殺聲,此起彼伏。更大的傷亡出現,吐穀渾勇士的推進速度為之一滯,旋即,整個隊伍由海浪化作一道道細長的河流,卻繼續努力向前。
主動降低軍陣中參戰者的密集程度,就可以化解掉一部分“火雷”的威力。這是大唐“貴人”親口傳授的經驗,並且經過了吐穀渾長老們親自驗證。
雖然,參戰者密集度降低之後,對唐軍的衝擊力也會隨之下降。但是,下降的程度卻在可以接受範圍之內。更何況,在百穀三姓大酋慕容道奴心中,破陣的任務,原本也沒有指望由步卒來完成!
真正的殺招,隱藏於步卒身後。而按照大唐派來的那位貴人的介紹,唐軍的投石車裝填相對緩慢,即便采用三車輪流發射戰術,每次發射之後,也會出現一個短暫的空檔。
這個空檔,就是吐穀渾人取勝的關鍵!大酋慕容道奴知道,他的兒子慕容黑鴉也同樣知道。
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慕容黑鴉忽然大吼著策動了坐騎,“跟我來,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不死不休!”死士們嘴裏發出一連串鬼哭狼嚎,也紛紛策動了坐騎。五百匹聾馬先後加速,在疾馳中,化作一條冒著火星的烏龍,惡狠狠地撲向了三百步外的唐軍。
“轟隆,轟隆,轟隆……”又一輪爆炸聲響起,將試圖靠近唐軍的吐穀渾勇士們,炸得血肉橫飛。
很多沒受傷的勇士,都遲疑著放緩了腳步。由勇士身影組成的一道道洪流,也紛紛出現斷裂,難以為繼。然而,在戰場中央處,兩道距離最遠的“洪流”之間,慕容黑鴉卻帶領著死士們風馳電掣,一轉眼功夫,就超過了大部分同夥的身影!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慕容黑鴉將艾絨湊向火雷引線,嘴裏發出瘋狂的獰笑,“哈哈哈哈哈……”
他知道自己即將如願以償。人的臂力加上戰馬衝刺的慣性,足以將火雷擲出三十步外。而唐軍那邊,火龍車卻噴不到三十步以外,投石車的角度也來不及做出調整。
狂笑聲中,慕容黑鴉看到唐軍盾牌手開始紛紛後退,看到唐軍弓箭手慌亂向兩側退讓。看到唐軍中有人拚命揮舞角旗,試圖臨時改變戰術。看到數根金燦燦的粗管子從唐軍盾牌手身後露出了,指向自己,隨即,管口處,隱約有火光閃動。
“轟隆!”“轟隆!”“轟隆!”……悶雷聲翻滾,數以萬計的彈丸,從十根銅管口處噴射而出,旋風般掃向正在策馬狂奔的突騎施死士。
慕容黑鴉被打得倒飛而起,渾身上下千瘡百孔。他身邊和身後的死士們,連同坐騎紛紛栽倒,沒來得及扔出的火雷在屍體旁滾動,炸裂,一顆接著一顆,宛若鮮花盛開!